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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愿为天上月》卢兴祖,卢青田 全本小说免费看

《愿为天上月》卢兴祖,卢青田 全本小说免费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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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11月29日 19:40:45
愿为天上月
付出从未后悔

《愿为天上月》卢兴祖,卢青田 全本小说免费看

小说:愿为天上月 小说:其他小说 作者:锦竹 简介:奇幻古言,缘起梦境碎片,牵扯两段情缘,所有的疑惑将一一解开……看盛世之下,两人如何突破世间枷锁,绘出属于彼此的一生一代一双人
他是纳兰容若,千古伤心词人
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
她是两广总督嫡女卢明月,聪慧坚韧,倔强执着
卢明月因诗会奇遇识得温润公子纳兰容若,此后,总于梦中见容若未来之事,明月发现自己梦中所见一一成真
一场梦缘,牵扯两段情缘
他为了她,布下一场局,许下一段情
如果我再许你一生之约,是否你还会愿意欣然前往? 角色:卢兴祖,卢青田 愿为天上月

《愿为天上月》免费试读免费阅读

人生若如初相见


约莫在傍晚时分,京城最有名的诗会。前雨缩着脑袋,仰头望向不甚明朗的天。此时乌云密布,空中泛着潮气,似乎有下雨的预兆。

她小步来回焦躁走动,显得甚是着急。

前方好容易小跑来了一名女孩,梳着两个抓髻,蹦蹦跳跳,甚是开心。

前雨一见,着急跑过去接应:“我的大小姐,这诗会看够了,我们回府去吧。”

明月眨巴眼,“再瞧一会,我且再看看。”说罢,她愉悦地绞着手中的帕子。

前雨轻叹一声,表情惆怅,“大小姐,这诗不能当钱财使,也不能填饱腹,有什么意思啊!”

明月听着前雨那嘀咕的抱怨,唇角微抿,一言不发。

“去春零落暮春时,泪湿红笺怨别离。常恐便同巫峡散,因何重有武陵期?传情每向馨香得,不语还应彼此知。只欲栏边安枕席,夜深闲共说相思。”

于嘈杂的诗会中,忽而响起一少年郎的声音,徐徐而来,似清风朗月。

这声音……好熟悉……

心中涌起这个念头,明月下意识的寻找着这个声音,于转身之间,将一少年看入眼底。瞬间,她的脑海浮现出一句话:翩翩贵公子,和气如春温。

那少年站在人群之中,自成风骨。翩翩白衣,迎风而扬,神采奕奕,眉眼透露出少年独有的张扬意气。明月看着那少年,眼底只有其身影,至于其他,都成了灯火阑珊。

“薛才女的《牡丹》,笔下相思之意切切,着实是难得的情人之作。”少年的声音,依旧不紧不慢,徐徐道来,叫人如沐春风得很。

情人之作的牡丹吗?

明月听着少年的见解,心中倒是有了一番思量,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,嘴角边的梨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是乖巧,只是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她眼底的调皮之色。

“小女子有一番见解,不知当说不当说?”明月开口,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,沁人心扉。

也就是这一声,让众人的目光,从那少年转移到了明月的身上。

自然,目光之中也包含了那少年。

咚咚咚——

明月看着那少年的眼睛,心如鼓点一般跳动,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的手,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乱了她的心。

这个少年……真的好熟悉。

“姑娘且说。”少年的声音,温温和和,亦是舒服得紧。

“正如公子刚才所理解,‘去春零落暮春时,泪湿红笺怨别离’如不看题目,自当以为是写给情人之作。‘常恐便同巫峡散,因何重有武陵期’里的‘巫峡散’也如公子所说,是用巫山神女的典故,这里是生怕与牡丹的约定会像楚襄王与神女的相会一样,过眼云烟。‘武陵期’混用了两个典故,一是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,二是刘晨、阮肇遇仙女的故事,意味着自己与牡丹的相遇之难。这样说来,是牡丹或是情人,就愈加耐人寻味了。”

和那少年一般不紧不慢的语调,明月解释着,眼底氤氲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之色。

“姑娘请继续。”少年脸上带着一种欣赏去看她。

明月巧笑,笑容到了一半,忽然一阵小雨纷纷。两人互相对视一眼,有些愣。一旁站着的前雨赶紧打伞为女孩撑,站在女孩身边尽责撑伞。

“公子,这……”明月眼神望向天空,嘴角抹出不深不浅的微笑。

少年任凭雨打湿在身,“那么请姑娘到诗社继续详谈?”

明月摇头,莞尔一笑,“其实每一首诗,都只是各自参悟其中的点滴罢了。难登大雅之堂。”说罢,转身侧目,“前雨,我们走吧。”

“姑娘。”少年再次叫唤,“下次若有空来此,还请姑娘把下两句讲完。”

明月浅浅一笑:“好。”

陆行半晌, 前雨有些纳闷道:“小姐好似对那诗会上的公子,不一般。”

“因为……”明月陷入的沉思,看向细雨绵绵的天空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,波起一层层涟漪。

就在方才离开的时候,她心底所有的疑惑,都明白了。这个少年,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。

不久之前,她无意得到了纳兰府公子的诗集,看的欢喜,不知不觉间,抱着那诗集便睡了过去。

梦境之中,一片模糊,四周都是暗沉沉,她站在原地,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?

忽然,暗沉沉的四周,突然多了一抹亮光,其亮光之中,模模糊糊的有一个少年的轮廓。

说来倒也是奇怪,她看得越是认真,那少年的轮廓便越是清晰。最后,全然可见。

如今仔细想来,她和那少年对视的一幕,和梦境之中,倒是分毫不差。

“因为什么?”前雨看着明月迟迟没有说下去,便好奇的开了口。

瞧着前雨一脸急切的模样明月突然生了逗弄心,止了话头,敲敲前雨的额头,笑着道:“非礼勿听。”

前雨不曾习文,但平时跟在明月身边耳濡目染的也懂得了一些古语,恰巧这句话是明月时常挂在嘴边的,她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,于是瞪大了眼,一副气鼓鼓的模样。

明月忍不住笑了,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催促道:“好了好了,别气了,该回去了。”

“啊,对了,小姐我们先去布庄去取衣服吧,算算日子,也是今天取的。”前雨看着明月道。

“好。”

雨愈加下得大了,稀疏的道路上,来去几个人,慌张跑去不同的方向。也就只有她俩慢慢踱步于大街上,显得怡然自得。

“呀!姑娘让一让。”后方有个赶马车的马夫驾着一辆马车,有些刹不了车。

她俩刚转身,马车已经逼近到眼前。明月想都没想,推开前雨,想急忙踉跄到一边。可惜,时间太紧凑,没给她多一步的时间。可惜,英雄救美无疑是妄想。她就那样硬生生被奔驰的马车撞了一下。不过还好,她努力滚了一圈,没被马车再辇一次。

“小姐!”前雨撕心裂肺边喊边跑过去。

明月刚起来,脚刚着地,一股疼痛从脚底直窜到全身,她不支得身子一软。前雨连忙用力扶起,紧张问:“小姐,怎么了?”

马车在她们后方停下,自马车下来一人,刚及弱冠年龄,皮肤白皙,面容清朗,飘飘谪仙般。他撑起一把伞走来,有些抱歉的慰问,“姑娘,伤到哪了?”

明月右手抚着脚踝,痛苦地蹙着眉:“怕是伤到脚了。”

男子愣了一愣,“在下带姑娘去看大夫?”

说着便想去扶住明月,却不想她当即拒绝:“公子可知理?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
男子怏怏然收了手,道,“那姑娘想如何?”

明月扫视了一番男子身后的马车,思索许久才略不自在道:“小女子此番模样着实是行路有碍,不知能否暂借公子的马车代步?”

男子看着明月,似乎在想着些什么,片刻,点了点头,“也好,左右在下要去的地方也不远了,这马车就给姑娘了。”

语落,男子又想起了什么,从怀中拿出了一锭银子道:“在下阎罗,杭州人士,偶尔来京行商。今日这马车是在下租的,姑娘用完车之后,还需麻烦姑娘将这马车交还到东二街的马行。”

阎罗,明月皱皱眉,这名字略有些耳熟,可想了下,周围好似没有这个人。随后扫了眼前雨道:“这是应该的。”

语落,前雨已经从阎罗的手中取过了银子。

“不知道姑娘是?”忽而,阎罗开口问道。

面对阎罗略有失礼的询问,明月也未不满,大大方方报出了自己的名姓:“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,卢明月。”

阎罗望着她梨涡浅笑,眉宇间的轻柔婉转,倒是有一愣。随即点头,“在下在广东倒有些商户,也跟卢大人打过几次照面,还真不知卢大人有此清丽脱俗的女儿。”

“公子谬赞了。”她温和一笑,嘴角边的梨涡显得乖巧动人却不失端庄。她轻声道:“公子,时辰不早了……”

阎罗恍然大悟的样子:“姑娘请。”语落,他稍稍侧了侧身子,好让马车离开。

马车行至刚建设不久的府邸,前雨掀开了车帘子,看着门口站着的守卫道:“小姐脚扭伤了,来扶一把,还有快去找大夫来瞧瞧。”

车内,明月听着前雨声音,头有点疼了,这下好了,父亲怕是要把她给禁足起来了。

无意间,明月瞄到前雨坐下的明格,有一个大红色碎花布料包裹的行李。

方才前雨坐着,倒也没有瞧见,如今她起身离开,那包裹便显眼得很了。

当即,明月意识到了这碎花包裹怕是那位阎罗公子的,只是如今她都回府了,要怎么还这包裹?

明月有些懊恼,早知道上车就该问问那人,是否有什么东西落在车内的。

不过明月也没有懊恼多久,因为很快的,她就在府内下人的前呼后拥下,下了马车。

说起明月现住的都督府,才建立不久。这所府邸是她父亲前一个月刚就职,皇上赠与的府邸。其实这也算是场面之势罢了。再过不久,她的父亲就要去广东就任,这偌大的府邸也便荒芜无他用了。

她们刚一入府,管家就迎面走来,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,“小姐啊,你可总算回来了,老爷现今都怒火冲天了。”

明月稍微一怔,心中不禁打颤。她这父亲,可是出了名的厉父,从小把她和小她一岁的妹妹管教得“三从四德”倒背如流。如今倒好,她稍晚回来一会儿,已经是勃然大怒。

明月吩咐前雨先回房收拾下,然后自个就去前堂受死了。

一进前堂,就见卢兴祖那刚硬的眉目蹙皱一团,朗朗大骂,“野了?还知道回来?”

明月故做乖巧,可怜兮兮道:“女儿今去扭伤了脚,才会晚归的。还请父亲见谅。”

卢兴祖怔了一怔,望下明月的脚踝,声音明显软了几分,“你今天出去是为何?”明月早就猜出她父亲会如此问,明月乖巧道:“之前的衣裳做好了,今日去取。”

卢兴祖一听明月的回答,竟然无言起来,他原本微怒的脸也因为此话渐开明朗。他摇头叹息,“女儿,为父进了八旗了。”

八旗?明月微微一怔。

“凡是进了八旗,宫里三年选秀,只要有女到十三,都得参加。”

进宫选秀?她实在不想。

卢兴祖望着他宠爱的女儿脸上有着一丝哀怨,不禁感同身受道:“女儿家的婚姻,你父亲我也只是个后主。”

明月突然笑了一笑,“父亲,要是选不上呢?”

“选不上?”卢兴祖望着女儿,心中是万分自信,他这位长女,才貌双全,怎会选不上?不过当他注视到女儿眼神上的笃定,一时晃了神,默默注视女儿那坚定的眼神。

卢兴祖道:“离选秀还有五个多月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明月点头,“女儿告辞了。”欠了身,一瘸一拐出去。

明月刚回自己的闺房,就见前雨在为她铺被。前雨见明月回来,连忙搀她入坐,见明月脸色阴沉,问道:“小姐,这是怎么了?”

明月有些愁容拄着手,拖着脑袋,似是自言自语,又似是对前雨道:“不想进宫。”

前雨讶然,“小姐到底怎么了?”

明月望了望前雨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放弃道:“前雨,去打点水,清洗清洗,想睡觉了。”

前雨点头,“是。”

月光倾泻,如牛奶浴一般洒在整个闺房。她点了一盏灯,坐在灯下,发起呆来。也许是心神不定,连发呆也找不到聚焦点,眼神随意望去,竟发现那个碎花布料行李。这个行李是前雨拿回来的,估计是看着太破旧便没怎么上心,随手扔在了一边。明月想着总归日后得还回去的,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,若是贵重物品,要是被自己弄丢就罪过了。于是欲上前将行李妥善放好,却未料行李并未系紧,一触碰便滑散开来。明月心里一惊,正想重新系上却被包袱里的东西吸引了视线。

里面一点银子铜板都没有,只有一个玉佩和一些杂物,看那玉佩的材质倒不像是上等材质,但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

渐渐的,眼皮子倒是越来越困了,明月也不知道怎么的,糊里糊涂的,就直接睡了过去。

……

四周又是之前的暗沉沉。

明月站在原地,心中莫名的,不自觉的便想起了诗会上遇到的少年。无端的,她倒是有一些欣喜了,只是到底疑惑,怎么自己谁都不梦见,就梦见了那少年?

难道是她……思春了?

明月尚且来不及胡思乱想,眼前突然多出了一阵烟雾。她蹙眉,顺着烟雾看过去,便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、一地的白纸黑字以及一座墓碑。

背影模糊,但是那一地的白纸黑字还是看得清楚的,有两个字分外突出:容若。容者,盛大之状。若者,草香之名,甚是美好。随即明月的目光便又留在了一句词上,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……

自古以来,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,而眼前这人却道出了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念想……明月心里闪过一丝讶异,却又有几分赞赏。

她越过男子将目光定格在墓碑上,不禁有些好奇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能让这人冲破世俗,道出这样的话。

这时正好男子动了动,身子往一旁微侧着,明月也因此得以看清了墓碑上的字。只是墓碑仍被男子挡了大半,明月依稀只能看见一个“月”字。

“月……”明月启唇呢喃着,心里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与期待,这个月会是谁呢?

正暗自寻思着,墓碑前的男子起身了,明月听到动静抬头,想瞧一瞧那人的样貌,却在那人转身之时瞳孔微缩,竟怔愣在了原地。

果真还是他……

那人或许是因为痛失爱人,悲伤过度,面容憔悴,形销骨立,但那容貌分明便是今日见到的那位公子。

白衣依旧,只是眼中再无年少时的风采,眸光暗淡,已是历尽沧桑之态。

明月不知为何瞧着他的失落样子心口竟也一阵一阵的闷痛,这一刻她似乎对那人的悲痛感同身受,眼睛酸痛不已,竟兀然落下了泪。

男子已经转回了身,但似乎瞧不见明月,拖着疲惫的身子踉跄着从她身边上穿过,朝着浓雾深处走去。

明月想追上去,可双脚怎么也挪不动半步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消失。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,明月像是突然被解了禁锢,竟是能动了,正想抬脚追上去,大脑却突然陷入混沌,随后便失了知觉。

梦境随之消失,明月也陷入了沉睡。

前雨按照平时明月的作息时间打水往明月闺房走去,一推开门,竟见明月扑在茶几上睡着。而她身上仅仅只穿着里衣?前雨一阵哀叫,惹得明月有些不耐烦皱着眉换到右边继续趴着睡。前雨哪能依?脸盆放下,把床上的被子直接披到明月身上。

突然的重量让明月一沉,她也从浅睡中苏醒过来,抬眼一看是明月,道:“你还真不安宁。”

前雨见明月醒了,一脸委屈,“前雨不是故意的。”

明月也不多说什么,挪动了下腿,一丝疼痛直窜到全身,有些气馁道:“待会你去医馆让大夫再来瞧瞧。”

前雨点了点头,问:“小姐脚怎样?”

“不好。”她直接了当,吩咐前雨伺候梳洗,而后便百无聊赖坐在案板上,书书写写。至于前雨则遵照吩咐去找大夫去了。

休养时节,明月总是试着加快愈合的速度。但时间证明,她无疑是拔苗助长。本是几日的休养,她便花了十日之余才能正常走路。

当重见天光踏出闺房时,明月要做的当然是出门。她笑了笑,召唤,“前雨。”

不一会,明月和前雨收拾好了,这刚一出闺房,恰好碰巧遇见了卢家二小姐,卢青田。卢青田性子很淡,面容清冷,眼神淡漠。她只是随意一睹,微微颔首,算是打个招呼了。

明月笑道,“妹妹,这是去哪?”

卢青田道:“摘点菊花,泡泡茶。”

明月会意,点点头。她这妹妹还真是闲情逸致。不过她这样倒算过得怡然自乐,不失是个好的生活方式。明月轻声叹息,她就做不到,性情不符,志向也不同。

两人默契分道扬镳,各行各的。

诗社离中央大街不远,处在一个长胡同的最前端。虽然明月上个月常来。然而不下半个月光景,感觉诗社翻新了许多。她有些迟疑站在门口,久久不能再踏出步子。

前雨问:“小姐,还进去不?”

明月愣了一愣,点点头便进去。

刚进诗社,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馥郁清香扑鼻而至。明月嗅了嗅,似乎是茶花的香气。她忍不住心里赞叹,这茶花的香气竟也这么浓,还真是难得可贵。四处望了望,找到了主堂,便走了过去。刚踏进门槛,灵敏的鼻子闻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味。那是她常常接触的东西,墨水的墨香。不自觉地她放慢了脚步。前雨也许感到明月的异样。拉拉她的衣袖。明月偏头见她疑惑的表情。她轻轻竖起手指放在嘴边,嘘了一声。明月深吸一口气,利用垂帘隐藏自己的身子,把头向前倾。

阳光懒散地泻在室内,砸在地板上,如碎金般铺满。有这样一个少年聚精会神温柔地一笔一笔教着一位蛾眉曼睩,明眸皓齿的女子写字,那样温柔含笑地看着她,用她从未触及的温熙目光注视着那名少女。

明明是郎情妾意的一幕,但明月总是觉得心底不舒服得很。

明月深吸一口气,大大方方走向他们,脸上挂着春风,嘴角凝聚笑意。

面前两人都有一丝察觉,朝来人望去。

坐在面前的那名少女见到明月,脸一红,连忙挪了挪身子,离了些容若。

容若打量明月,看她脸上的笑意,点头道,“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
明月闻言,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,而是低头看了看刚才他们写的字,随即笑笑,“公子这字,形倒是有了,可是神韵还是稍欠一些。”

容若一怔,随即问:“何解?”

明月用手点了点那幅字,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,您是模仿一位女子的书法,元代著名书画家管道升?”

一旁少女瞬间变得惊讶不已,“你……你真厉害。”

而容若也饶有兴趣看着明月,“那么姑娘是否能指教一番?”

明月笑了笑,“简单。”拿起毛峰,在宣纸上用侧峰笔法潇洒绘了个“永”字。看着宣纸上的字,道:“书法第一要,学会基本的笔法。而最能表现的字,就是永字。侧、勒、努、趯、策、掠、啄、磔八划,书法笔画的根基,由练熟此八划后,即可延伸多样笔画,并各得其精神气度。这就是很基础的‘永字八法’。”

容若试着拿起毛峰,也写了个永字。明月瞄了一眼,有些吃惊。竟然模仿得这么像,不仅比划细微,就连神韵也分毫不差。要想练得一手好字耗时耗力,并非一朝一夕能成,足可见面前的人功底不一般。明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,不过倒也不能因此就灭了自个儿的士气。

仔细看看他这个永字,还是有些生硬的。明月清清嗓子道:“如果一个人要把书法学得精髓的话,那么就必须有自己的字,自己的创作。”

容若笑了,“怎讲?”

“你抓抓笔给我看。就是你平时的写字手法。”

他很听话地抓了只笔,做了个姿势,谁也没看他眼底蕴了一抹黠笑。他的手没有呈手掌背圆弧形,所以字会写得很生硬。明月伸出手要矫正他的姿势,谁知,她刚刚触碰覆在他的手背的时候,他微微颤抖了下。

明月也有些慌张,略微平静下心境,道:“执笔时手需注意四个要点,一手指实:意思是手指皆需确实的压在笔管上,稳固的持者。二手心虚:意思是手掌心不须绷的太紧,适度并足以灵活运笔即可。三手背圆:是形容执笔时,手掌背圆弧且上竖的样子。就是我现在帮你矫正的姿势。四手掌竖:意思是将手掌竖起直立,能使手把笔拿直即是。要是掌握这四个要点,应该对你绘字更有帮助。”

容若若有所思地端看了明月一番,随后问道:“敢问姑娘芳名?”

“卢明月。”明月立正身子,一脸含笑。

“纳兰成德。”容若回应道。

纳兰……那日看的诗集是他的,梦见的也是他,为何未曾见过就能梦到真实的样貌?如若一切都是真的,想必那“容若”二字便是他日后的字吧。随后又摇摇头,只是梦罢了,许是以前也在哪里见过,未在意,不然怎会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。

诗社偶尔空袭一股浓香,明朗的午后阳光静静洒到窗棂,通过白糊纸,发出淡淡的光。容若静静望着眼前这位皮肤白皙的文雅气质女子,不由得莞尔。

站在一旁的少女嬉笑,“卢姑娘似乎对书法很有研究。”

明月摆手低笑:“姑娘谬赞了, 这不过是明月的一己之见,难登大雅。”

容若专心于抓笔的姿势,一旁的少女推搡他道:“表哥,你瞧你,又钻进去了。”容若这才放下笔,对明月抱歉一笑,“以前汉学老师教导都是从笔画开始,没有仔细教过笔法手势,都是自个照着模仿,一时激动,失礼了。”

“无妨,能找到一番乐趣也是好的。”明月笑了笑,再道:“不过这京城诗社就公子与小姐二人吗?”

“不是,这里共有六人,都是些爱好文学,凑在一起交流的。我看姑娘你颇有风度,不如也参加我们诗社吧?”容若的眼神强烈,着实让明月怔了一怔,随即笑道:“家父家教甚严,实在心有余力而力不足。”

容若一下说不上话,一旁少女倒插话,“也不期然,姑娘既然来此,必定是慕名而来。便是不加入,也可交流交流的啊。”

这女子倒有些伶牙俐齿,长得漂亮又知性,下意识的,明月不禁望了下容若,见他目光深邃,含笑对着那名女子道:“也只有表妹你能说。”

少女对容若吐吐舌头,显得倒有几分俏皮。”

当即,少女笑道:“别姑娘不姑娘,我叫冰月。”

冰月?

明月听着少女的名字,瞬间便呆愣住了,那……墓碑上的月,便是这个女子吧。

心中存着这个疑惑,迷迷糊糊的和纳兰与冰月告了别。

明月回到府中后,接连几日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,不过每日的请安倒是没有落下。

一日,明月早起向卢兴祖请安,忙活他早朝的一些大小琐事,懂事乖巧让自己的父亲心情大好。

于是卢兴祖出门前,对站在旁边默默注视他的明月开口,“明月啊,你要是觉得在家呆得无聊,就出去转转吧。”

明月仅仅保持淑女姿态对她父亲笑笑,并未正面回答。卢兴祖见女儿这般模样,叹口气上马车,前去早朝。明月收敛笑容转身回府,竟见卢青田站在门口对她笑。轻轻淡淡,别有深意。明月回她一个笑,“妹妹怎至此?”

卢青田走过来,扫了眼她自己身边的丫鬟,“买些胭脂水粉顺便拜拜佛,姐姐可去?”

明月道,“也好,我去收拾下。”在明月看来,她这妹妹其实除了淡薄些,其他也是好的,再者甚久没出门,跟妹妹出去,她那厉父也不会怀疑她吧。

片刻,明月便携着前雨出来了。她着一袭月白色绣碎花长裙,身披青色坎肩,走近一看,头上只斜簪一朵半卷云舒淡紫色的荷。

他们先去广源寺拜佛。广源寺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之一。尤其是法璍大师,他的禅机总令人有种飞升成仙的觉悟。不少满族贵族慕名前来求佛,了悟一些事情。

明月和卢青田在巳时到达广源寺,一般这个时辰来广源寺的都是满族旗人居多。卢家刚入旗不久,还不甚爱穿旗装,此次来他们都是穿平常女儿家的汉服。

她们刚进佛殿后堂,就见一些旗人女子跪在观音面前叩拜求签。明月耳朵一尖,“求佛祖保佑此次选秀能成功。”原来是求这些的。想来选秀将至,这些旗人女子该各个翘首企盼自己能一飞冲天,飞上枝头变凤凰。

卢青田这时道,“姐姐可要求一签?”

明月眄视一眼,笑道,“为何?”

卢青田一面拿起清香,一面随意道:“姐姐不是过把个月也要去选秀吗?”

“妹妹很希望姐姐去?”

卢青田笑,“这不都是例行的规矩吗?去与不去皆不由吾愿。”

明月望着这位妹妹,看她面上云淡风轻无关紧要,她便觉得卢青田别有深意。她从篮子里拿出几柱香,左手掐香右手拿纸,点燃后把纸放在大鼎炉里,虔诚跪在蒲团之上,叩拜三下,插入三柱香,肃立合掌,碎念,“观音菩萨保佑此次选秀,能平安归来。”

她声音不大,却脆声缭绕。卢青田听后,不禁动容。

在佛殿的另一侧正殿,有两位少年正在叩拜佛祖。一名少年正想去旁侧招呼小师傅去通报法璍大师求见,却正好不偏不巧听到这一“天籁”的求佛欲念。他像发现新奇事物似的,回到另一少年身边,嬉笑,“三哥,方才我偷听到一女子的夙愿求拜。”

那少年有些嗔怪注视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,“常宁,你还真没人品。”

常宁摆摆手,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,“是那女子声音太过坚定让人震撼了。”

“怎讲?”他似乎也来了兴趣。

只见常宁表情忽然变得活泼,龇牙咧嘴地模仿,合掌做出求愿的姿态,娘娘腔尖声道,“观音菩萨保佑此次选秀,能平安归来。”

他微微怔了一怔。常宁却笑得更欢了,“三哥,你说这姑娘就这么不待见你?对你有偏见?”

玄烨苦涩一笑。常宁突然叫一声,拉着玄烨望另一侧观音殿走,“得去见见是哪家女子。”玄烨并无反对,他倒也想看看,是哪家女子,愿望竟这般让人哭笑不得。

可当他们来到观音殿时,人去楼空,已经换了新一批的拜佛求愿者。玄烨似乎有些扫兴,但面容却表现极致从容。倒是常宁,嗷嗷大叫可惜可惜。

忽然,当他们走至饮水歇息的过廊时,里面传来一女子声音,如莺声悦耳传来,“其实有些事,退步宽平,清淡悠久就好。”

玄烨忍不住停下脚步,听后不禁笑了起来,好一句“退步宽平,清淡悠久”。要是人人在道路狭窄时退一步,路就宽一些。要是浓艳的滋味短暂,清淡一些,就会延续长一些。把菜根谭里的处事道理与女子之间的斗争联系到一起,还真是别出心裁。

这时常宁叫起,“呀,是那女子的声音。”

这次反而是玄烨先迈起步子往过廊前去,他们一进去,却又扑空,只见中庭的石茶几上撂下了两只茶杯。

常宁从玄烨的身后探出脑袋,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倒八字,杠上道:“三哥,你在这里等着,我定然要将那女子找出来,带给你瞧瞧。”

说着,常年便直接走向了过廊的拐角处。

玄烨瞧着常宁的身影,无奈的笑了笑,转而便走向了中庭石茶几旁的石凳。

佛寺之中,总是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香气,玄烨的一只手搭在了茶几上,目光在无意间,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。

那女子背对着他的,一只手臂悬着,好似在写着什么东西。玄烨看着那女子的背影,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般举动不太君子。

下意识的,玄烨准备起身离开。

“小姐好了,我们可以走了。”突然,想起了一个利落的声音。

“就来。”屋内,女子手臂一停,而后开口回应道。

这熟悉的声音让玄烨停下了要离开的举动,他再次看向了屋内,刚好看着那身影绕过了什么东西,然后身子一转,便消失不见。

玄烨站在原地好一会,然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那屋子里面。第一眼,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女子刚才站着的位置。

那位置的前面是一方书桌,书桌上还有墨迹未干的一副字。

“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。”玄烨走近了一些,看清楚了那字,下意识的念了出来,他看着那字,无端有些好奇起了那个女子。

到底是要有什么样子的底气,才敢如此要求,一生一代一双人?

……

明月拜完佛后,便陪妹妹去买胭脂。他们来到寺院山下的集市旁,四下观摩,便找到卖胭脂水粉的摊子。明月先行过去,简单扫视一眼,拿起盒中镶白玉,外边绕围成花型的小盒子,她绕有兴趣看了看。小贩热情招待道,“姑娘可真会挑,这是从广源寺的姻缘树上摘取的桃花做成的粉色胭脂,抹了以后,说不定会天赐姻缘呢。”

明月蹙了蹙眉,天赐姻缘?她可不稀罕什么天赐,她认为事在人为还是实际点,便怏怏然放下了胭脂盒。卢青田这时走来,望了望明月刚放下的盒子,忍不住拿起来端详,“这多少钱?”

“九文钱。”小贩笑道。

卢青田便从腰间拿出荷包欲买下,明月连忙制止,“其实我并不喜爱这东西。”

然卢青田却笑,“谁说给姐姐买的?”

明月先是一怔,随后苦涩一笑,“妹妹要是喜欢,当姐姐赠与。”说罢,便自个掏钱买下。卢青田望了望手中的胭脂盒,塞到明月手里,“青田有这样脾气,这东西要是经人手或是本该属于谁的东西,便会很大方的放下。”

明月望着手里的胭脂盒,无奈笑道,“可这是姐姐赠与你的啊。”

卢青田的脸上却淡如白云,“这胭脂更适合姐姐。”

“可惜……我不喜欢。”明月说罢,便把胭脂放回摊上,对小贩道:“这胭脂还是再寻有缘人吧。”说罢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。

卢青田呆呆注视着她的背影。那纤瘦的倩影姿态从容,悠然若素。

明月就是这般性子,无论物与人,因为不喜欢,再适合不过也要放手。那么是否因为太喜欢,即使再不适合也不放弃?

也许这一切不是命中注定,而是铸就的因,酿成的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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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若棋,满盘皆局


秋风寒峭,依在广源寺的山下集市有些微凉,明月感到冷风从衣襟直窜入骨,冷不禁打个寒颤。卢青田一看明月略缩着脑袋的样子,道:“姐姐可否是冷了?”

明月点头,口齿含糊道,“有些。”

卢青田望下天色,还正值午后,思忖片刻,道:“姐姐,不如我们去布庄看看衣服吧,最近快天冷了,着实是要添衣物。”

冬季快要来临,来年春季就是选秀之时,想起来也快了。明月游神至此,不免有些怅然,笑道,“好。”

两人便提早上了马车去布庄看看衣物。京城有名的布庄有三家,花好月圆布庄、三机制造布庄和纺织布庄。花好月圆是刚刚进军京城,虽初展头角,却锋芒毕露。一下子跻身两家老字号布庄之上,成为京城布庄前三甲之首。明月此次去的便是花好月圆布庄。方一下车,便被络绎不绝的客流量吓住了,大多数有钱家的小姐都聚集在一起讨论布料的颜色和材质,甚比把酒言欢。卢青田见此,“真不知这布庄的老板是何许人也,竟有这等才能使这些挑剔的小姐都聚集在这。”

明月简单一笑,举步进入布庄,她刚一踏入布庄,便有人来接待她。不过,接待她的不是一般的伙计,而是一位妙龄女子。看似比明月大一些。

这花好月圆的老板真是别出心裁,不按常理出牌。一般接应几乎是小伙,但买布做衣的却大多是女子。这样便不能畅所欲言说出想买什么颜色,想做什么款式。但如若换是同龄女子,便大大不同,首先心中芥蒂便能消失许多,女子与女子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,甚是容易得到客人的满意,这样回头客便多了起来,也就是说稳定客人多了,生意算是做成功了一大半。

明月笑,这布庄的老板很是精明。接应女子带她观摩布庄里一些布料,问明月他们,“姑娘可想做什么?”

卢青田先一步开口,“想做厚实的坎肩和大氅。”语落,目光扫了眼四周,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,当即走到了右侧布架,手摸着那海蓝色印花纯棉布料,甚是满意道:“我要这一匹。”

“那是我的。”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,她看着卢青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布料上,眉头皱起,有些不悦的看向接应女子道:“什么时候花好月圆也招呼不三不四的客人了!”

女子对于卢青田碰了自己的布料,甚是在意。

闻言,接应女子露出了为难之色。

明月站在一旁,听着那女子的话,有些不喜欢的紧蹙眉头。

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阵仗,卢青田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,手放在那布料上,也未曾移开。

女子盯着卢青田的手,表情冷了下来道:“你的手还不离开!”

卢青田听着女子话,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,可是却没有想到,衣裳的袖子将一旁的笔筒给拂倒了。

瞬间,笔筒中所有的笔一下子就倒在了那布料上的,毛笔上未干的墨水也直接染上了布料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有意的……”卢青田一看脏了的布料,当即开口解释道,只是话才说到了一半,自己就被那女子往旁边一推,好在那接应女子在自己的身旁,伸手扶了一把,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。

“家妹不懂事,冲撞了姐姐,还请姐姐见谅。”当即,明月上前开口道,目光落在了那布料上道:“这布匹,我们照着原来的花样花色买一匹送给姐姐赔罪,姐姐看可好?”

“买?”女子听着明月的话,脸色就更是冷了,她道:“这是我的为了选秀准备的布匹,京城也就这一匹,你如何赔得起?”顿了顿,“我要到京司衙门告你们损害财物去!”

布庄内倒是还有其他人,听着两方的争吵,也权当看戏了,可一听女子最后说出口的话,眼底倒是多了同情之色。

“这位姐姐,妹妹……”卢青田听着那女子的话,脸上的血色渐渐脱去,开口想要说什么,却直接被女子打断。

“我母亲也就只有我一个女儿。”女子像是飞扬跋扈惯了的,只一听卢青田开口,便一脸冷色的嘲讽道。

“出什么事情了?”这时,屋里算账房的帘子撩起,走出一男子,带着谦和的微笑走来。

本就是女子聚集的地方,突然响起了男子的声音,倒也是惊奇的。

明月抬首,打眼一瞧,倒是觉得那男子眼熟得很。

阎罗走到明月面前,笑着看她,“卢姑娘。”

“碎花包裹的失主!”恍然大悟道,明月看着眼前的男子,瞬间意识到为何她看着他会熟悉感。

眼底划过了一抹亮色,转而又变成了平静,阎罗的目光落在了明月的身上,道:“正是在下。”

顿了顿,阎罗又扫了四周一眼,道:“实在抱歉,在下刚经过想算账,只是突然听到了有争吵的声音,可是怎么了?”说着,他的目光落到了接应女子身上。

“回爷的话,就是这姑娘在我们家定的布匹,被卢姑娘的妹妹给弄脏了。”接应女子倒也是心思清明的人,三言两语的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给解释了一下。

闻声,阎罗的目光扫向了那布料,想了想,道:“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?关于在下的碎花包裹。”

明月微愣,下意识的看向了卢青田。

“店中来了一些西域的布料,小姐若是喜欢,便当做是阎某招待不周的赔礼。”阎罗的目光落到了那吵闹的小姐身上,语落又看向了接应女子,道:“阿玉,带小姐去瞧瞧。”

“哎,好。”接应女子只一听阎罗的话,便立马回应道,同时脚步就迎了上去,倒没有给那小姐开口的机会。

“卢姑娘,请吧。”阎罗三两句话之后,再次邀着明月道。

“好。”踟蹰了一会,明月点头道。

眼前的男子,算上这一次,不过才只有两面之缘,可是他方才一出手,倒是解除了自己的一时困扰,眼角余光无意的扫向那染上墨渍的布匹上,明月看了看卢青田那青白的脸,随即入了里屋之内。

花好月圆布庄里屋内,明月看着里屋空旷的摆设,除了一套桌椅设施,上面摆放算盘账本等等。其他空间就是几架子的书籍。

不过倒也是回应了他刚才的话,他在算账。

阎罗摆手,指了一处椅子,让明月坐下,随后坐到了她的对面,他道:“卢姑娘,在下的包裹。”

闻言,明月看着阎罗,交代道:“包裹还在明月的房中,若是实在着急的话,那明月便让丫鬟回府去取便是了。”

阎罗的表情有些深沉,他看了明月半晌,道:“在下不急,姑娘看什么时候方便,差人送到店里就是了,只是,不知道姑娘要何报酬?”

明月脸上挂着的客气笑意因阎罗的话,有些僵了。不过也是极快的,她敛起笑意,回望道:“当日是阁下将马车给了明月,才会误落包裹,如今明月归还,也合情合理得很,报酬一说,也就不必了。”

面上挂着疏淡的笑意,阎罗听着明月的话,眸光朦胧,不知是在做何感想。

突然的安静,让两人的相处略微有些尴尬了起来。

“阁下若是无事的话,明月就先行告退了。”得体道,明月也准备起身离开。

“等一下。”忽而,阎罗开口,“那包裹于我而言,贵重万分,卢姑娘既然替在下保管了几日,合情合理,在下也该给与卢姑娘谢礼才是。”

如此一句话,阎罗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得很,其眼底同时也闪过了一抹锋芒,不过那锋芒快得让明月看不出来。

“阁下实在客……”明月最后的一个‘气’字没有说出来,直接就被阎罗给打断了。

“有恩不报,断不是我的阎罗的作风。卢姑娘既然不愿意要在下的谢礼,那不然外面那糟心的事情,在下替姑娘解决了,算是作为报答,卢姑娘觉得,可好?”阎罗注视着他,深邃的眼眸中包含着一抹深意,只是这时的明月并不知道这目光意味着什么。

明月怔忪片刻,立马躲闪他的目光,转念一想外面的女子,着实是跋扈得很,若是想要善了,怕也是不易的,深思了片刻,道:“如此,便多谢阎公子了。”

顿了顿,明月又道:“不知道阎公子如何解决?”

“只需卢姑娘成了这东家之一即可。自家的东西,未交钱之时都可任由自家人处理,哪怕是弄脏了,左右不卖就是了,上不了衙门的。”阎罗说得简单,语落又走至案板之上,执笔道:“在我们商贾之间,当我们达成某种协议之时,就得签一种契约,算得上是书面的见证。若是那小姐不信,我们也有证据可以给出。”

“这不可!”明月当即反对。

阎罗见状,转而一想,道:“士农工商,士为前,商为末,卢姑娘不愿自降身份,也是应该的。”

“不是这般的,我……我只是平白无故的拾得了你的包裹,你便让我成为东家,无端得了你的家财,这着实不好。”明月知晓阎罗是误会了,当即飞快解释道。

“卢姑娘,钱财之物比不得我那包裹。”当即,阎罗正色道。片刻,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下,“这个法子,是最直接的解决方法,若是不然,事情闹大了,到底伤了颜面。”

心思有些乱,明月知道阎罗说的方法是最直接利落的,只是终究觉得自己有些不道义了,想了想,道:“阎公子,明月可以签了这契约书,不过,其内容如何都不作数,明月不会讨要公子钱财半分,今日便权当是权宜之计,可好?”

半晌,阎罗点头。开始细细拟草协议,挥笔几下,写好后给明月看。

明月拿起拟草协议,上面写道:杭州姓阎名罗士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约定钱财共有,共享富贵……

“如此便好了?”明月抬头问道。

“还需签字或是盖章。”阎罗取过明月手中的协议,而后拿起书桌上的一方印章,沾了沾红泥,随机在协议右下方处印上‘阎罗’二字的印章。

明月瞧着阎罗手中的印章,想了想,便拿起了一旁的毛笔,在印章旁落下了: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。

阎罗淡笑,从腰间解开一枚印章,递给明月,“这个算是凭证,做戏也要做足套了。”

明月怔了怔,望着手中的印章,不知道为何,心中总是有些不安。

后来当善意成了胁迫之时,她忍不住的想,如果那时的她不去签下协议,也许以后的一切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了。

阎罗是从头到尾一直盘算着她的一切,现在以及未来……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,有些事,猜不出结局,更想不出过程,无论多么精明的人。

布匹之祸,终究还是依着阎罗的意思解决了。明月同时亦是将这一桩祸事给压下了。

入夜。

身子不知为何,突然有些重了起来,明月难受的蹙起眉头,脑子莫名的涨得有些厉害,下意识的,她的手朝着旁边伸去,却受到了阻碍。

指尖传来了一阵温热,还有些硬。

脑海划过一声鸣叫,明月猛的睁开眼睛,眼底是浓烈的震惊。她反射性的看向了一旁的床榻,映入眼帘的,却是容若的脸。

咚咚咚——

控制不住的心,突然就疯狂的跳动了起来,这一霎那,明月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。

怎么……无端端的,她的床榻之上就多出了一个男人,且这个男人还是纳兰公子……明月的心情,成了一片沼泽,混沌不堪。

眉头倒成了八字,明月试图回忆为何他会在自己的床榻之上,可是脑海里面丝毫回忆都无。当即,她头疼起来了,伸手抚额。

忽而,明月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袖,这……不是她素日的衣裳!

疑惑,错愕如涨潮时的潮水,席卷而来。明月一下子就从床榻上坐起,目光从上到下的扫视着自身。

她穿了男装,和纳兰公子同床共枕?

“小姐!晨起了!”

前雨突然间响起的声音,让明月整个人的慌张了起来,突的,她睁开了眼睛。

“小姐,你怎么了?梦魇了?”前雨放大的脸,乖巧的出现在明月的眼前。

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前雨,明月好半天才回味过来,原来方才的一切,都是一场梦。

可是……她一个良家女子,怎么就做了那般羞耻的梦啊!

“小姐,你的脸有些红,莫不是发烧了?”前雨原本乖巧的笑脸,瞬间就变成了愁云惨雾道。

明月:“没……”

接连几日,明月倒是安分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卢兴祖打量了自家女儿许久,顾念到不久之后,自家女儿就要入宫选秀了,心中多少有些惆怅,当下道:“今日是花灯节,你若是无事的话,倒也可以去瞧瞧。”顿了顿,“只是今日街上定是人挤人,你是女儿家,出去的时候,须得遮掩一些。”

明月听着父亲的这一番话,心中倒是哭笑不得,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其他的,只点了点头,道:“女儿明白。”

她想,左右也是无事,出去走走,倒也是好事。

当即,明月找来了前雨,又左右思量了一番父亲的话,不知怎么的,又想起来了那日的梦境,一时之间思绪乱如麻。

脑子也不听使唤的,不知怎么的,便说出了一句,“前雨,我们等一下扮成男装去看花灯。”

只是,这话一出口,明月就有些后悔了,回神时,已穿着男装与前雨外出了。

大街上熙熙嚷嚷,来往人群络绎不绝。前雨东张西望,笑道:“街上看起来比平时热闹许多。”

“你小心些,莫要冲撞到了其他人。”明月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前雨,当即嘱咐道。

只是还真是说什么是什么。明月的叮嘱不过才落下,前雨倒好,直接就向前面的一个小姐撞了去。

当即,便是两声‘哎哟’响起。

明月看着被前雨撞了的女子,连忙走向前几步,同时开口道:“真是不好意思,我家的书童莽撞……”

话还未说完,明月看着转过来的女子以及陪在女子身旁的男子,话就停在了嘴边。

冰月只一瞧说话之人一身男装,当即脸一红,撇开了脸去,随即扯了扯容若的衣袖,道:“表哥,我没事……”

容若轻拍了拍冰月,目光却是盯着面前的明月看,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一番后,突然淡笑道:“这事也有我们的不是,怪不得谁。”

刚刚那一番跑动,明月的帽子有些歪了,她朝两人笑笑,顺手将帽子扶正。

容若看着她的举动,不知为何笑意更深了,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吟半晌,突然道:“在下观公子眉眼熟悉,不知公子可否认识明月姑娘?”

明月出门前便预想过或许会遇见熟人,于是早已想好了说辞,此时面对容若的问询,她从容道:“在下卢式微,公子口中的明月正是舍妹。”

“明月姐姐的兄长?”冰月一听,好奇的抬头,看向明月。

闻声,明月依旧含笑点头,道:“正是在下。”

“哦?”若容拖着长音,随后低下头,头低下之时脸上瞬间闪过一抹促狭,然而再次抬头已恢复了之前温和的淡笑,“今儿是花灯节,式微兄都在此,不知令妹?”

“明月身子不大舒服,便没有出来。”从容应道,明月一派沉稳道。

颔首点头,容若也没有多问其他,而一旁的冰月看着明月,倒是利落问道:“明月姐姐的兄长,可是一人带着书童出来看花灯?”

“正是。”明月道。

“既是如此,不如一起?”容若问道。

冰月一旁插话,道:“有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抛绣球,都争着去看了。式微哥哥不如一起去瞧瞧?”

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活动。明月笑了笑,还未说什么,而在一旁的前雨倒乐了:“抛绣球?哇,那不是很有意思很热闹?”

冰月见人来了兴趣,“我也想去,可惜……”她眼巴巴望向容若,只见容若面不改色,“那些地方龙蛇混杂,少去为妙。”

冰月不说话,只得自个低着头,用脚搓了搓地面,表现出自己的闷闷不乐。

明月抿嘴看着眼前这两,转头对着前雨道:“我们去看看吧。”说完,对容若与冰月点点头,欲转身之时道:“我家书童爱热闹,我带他去看看。”说罢对前雨使个眼色,两人就走出去了。

冰月望眼欲穿般注视着他们的背影,扁扁嘴,有些难过的样子。容若看在眼里,一脸无奈,叹息一声,对明月的背影喊道:“式微兄,我们一起。”

冰月一听,对着容若露出个大大微笑,拉着容若的袖子,跟过去。

此时是傍晚时分,天渐渐入夜,有些昏昏暗暗的。可他们还未行至中央大街时,已经是万家灯火,把整条街照得通亮。其实天色还是可以看见五指的,这么心急张灯结彩,看来百姓们甚是喜欢这个节日,迫不及待了。明月环视一下问:“这抛绣球在哪呢?”

容若也耸肩,“不知,也只是听说。”

四人没有目的地走,兜兜转转,终于人开始骚动,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奔去。从这架势看,确实是有戏看了。容若望去:“看,这不就知道了吗?”

明月笑道:“有些事情,旁观者纷纷念叨,当局者也就跟着入了局。”这就是群众的力量。

四人不疾不徐地走近一所宅子。宅子上设有一个大擂台,上面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名妙龄女子。人渐渐密集起来,甚是有些拥挤,推推搡搡。

只见擂台上的男子上前几步,拱手道:“欢迎各位来临,本人颜照,京城人士,是个敬爱儒士的商人。今儿是小女十三岁生日,正值花灯节,有幸看见五湖四海的各方儒士,不胜感激。”擂台上的男子撇头看向身后的女子,女子会意走了上来,对台下欠了欠身。颜照再次大声道:“此次特举行抛绣球,只希望上天为小女赐一缘。”

此话一说,台下的人就摩拳擦掌,开始准备了。台上那名妙龄女子长得确实水灵得很。让人垂涎是再正常不过了。

绣球开始拿了上来,女子从大盘里端出绣球,四下望去,显得无措。她把牙关抿得很紧,看似很紧张。想必也是很在乎这次抛绣球。毕竟是关系到自个的终身大事。

她朝他们这边看来时,却愣了愣,目光竟锁住了他们这边。明月一愣,她是看上什么人了?还未反应过来,只见那绣球直接向她迎来。她吓了一跳,该不是……该不是看上她了吧?

她没打算接这绣球,连连退了几步,奈何太拥挤,她根本就挪不出步子,众人的争抢反而使得绣球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,只见那绣球硬生生砸到她怀里,她仅仅只是害怕砸到头,条件反射的接住,当她刚一接住,顿时大批群众就开始鼓掌,周围还有些道:“恭喜啊恭喜。”

就连容若也掺合一脚,嘴角轻扬:“恭喜。”

明月望着手中的绣球,一时哑然了。这可怎么好啊。总不能让她娶了她吧?

“发什么愣啊,赶紧上台啊!”一旁的某好事者乐呼呼招呼着,显得像是他得了绣球一样,特开心。

明月与前雨此时却很默契冷漠扫了眼那名好事者。那好事者浑身一哆嗦,怏怏闭上嘴。明月注视手中的绣球,咬咬牙,一狠心,迈出步子,朝擂台前去。这算什么?很好解决的事,怕什么?

明月一动,原本静观其变的观众,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。她慢悠悠走了上去,不经意间看了眼台上的妙龄女子。不想,她只是简单的扫一眼,竟让那女子脸红了。她尴尬笑了笑,走至颜照面前,行个礼。

颜照上下打量她,眼神似乎流露出满意的神色,他道:“公子年龄看起来不大。”

“颜老爷说得极是。卢某今年十四尔耳,还尚小。”明月语气谦和,显得文质彬彬。她以为见她如此年龄,这颜照就会放过她。不想,这颜照反而用更欣赏的目光注视起她,“年龄尚小却有如此谈吐,想必公子出生仕家吧。”

“不过是潦倒已败的落魄家族。”

颜照反而笑道:“只要有适当的机遇,那么结果就截然不同了。”

她倒吸一口气,看来这位老爷是认准了她这位女婿了。左思冥想,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,只能豁出去道:“多谢颜老爷与颜小姐的抬爱,卢某自小已经定亲,怕是……”她做出很为难的样子。

不想颜照问了句:“卢公子的未婚妻与小女比哪个更优秀呢?”

懂礼的人,当然得这么回答:“自当是颜小姐容貌更胜一筹,只是既然定下了,就得负责,所以卢某只能辜负颜老爷的一番美意了。”

她想,这样的话应该可以脱身了吧。

可万万想不到,这颜照反而一脸欣慰地点头,“卢公子如此重情重义,这么难得的男子是在难求。我颜某实在是欣赏公子作为,既然小女得公子怜爱。我颜某愿让小女作妾。”

此话一出,明月傻了。再次其他围众也跟着傻了。

京城有名的富商竟让掌上明珠做妾?实在是前所未闻,天方夜谭。明月这一下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,何等人才,让颜照颜老爷如此抬爱?

擂台上,风度翩翩俏公子尴尬一笑,“这岂不委屈了颜小姐吗?”

颜照笑道:“那就问问小女的意思吧。”他脸转向颜如玉,“玉儿,是否愿意?”

颜如玉低眉浅笑,露出女儿姿态的羞涩,然语气却没有平常女儿那般娇柔做作,“父母之言,自当愿意。”颜如玉这么一说,颜照脸上笑得更欢,转向明月,“可否?”

“卢某年龄尚幼,婚姻大事也不得擅作主张,不如这样,”明月沉吟片刻,“卢某先问问父母的意思,不能委屈了颜小姐,做妾是万万不得,我与父母商量后,自当赴京城迎娶颜小姐。”

明月说完这句,心里就像压着一颗大石,有些气闷。她算是载到这档子事上了。

颜照脸上却因为明月这席话失了颜色,他也许万万没想过结果会是如此吧。他正容道:“也好,只是颜某希望不要拖延太长,小女过了十六,我得令小女另嫁他人妇了。”

这是她求之不得的。明月笑着拱手,“自当速速归来。”

随后,明月大方一笑,转身对颜照行个礼,准备下台。颜照一怔,忙吆喝,“卢公子就这样走了?”

不然呢?明月有些发愣望向颜照。只见颜照脸带笑意,“公子在颜府就住,颜某派人去苏州,向你父母汇报即是。”

明月蹙眉,还真是纠缠不清了。她转为微笑:“卢某今儿约人看花灯,不得再耽搁了。”颜如玉听着明月的话,心中不舍,忽而对她朗朗一笑,随即看向颜照,道:“父亲,我想赏花灯。”

颜如玉脸上微红,低眉羞涩。

颜照看他女儿这模样,无奈笑之,“也罢,也罢,不过还请卢公子早些带小女回来。”

颜如玉拉着明月下台,场下响起阵阵掌声,大大方方走到三人面前。

第一个说话的是前雨,她似乎很吃惊,看着明月,错愕道:“公子,就这样了?”

明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,这赶鸭子上架的,她还真是头一遭遇到。

冰月望着一直观望明月的颜照,突然在一旁捂嘴偷乐道,“好像颜老爷被你这俊俏模样给吸引住了。”

明月一听,转头看颜如玉,只见颜如玉也笑,“我父亲偏好俊美少年。”

“……”明月浑身打个冷战,此话何解?

冰月囔囔,“好了,欢迎如玉加入,我们现在去看花灯吧,我都等不及了。“冰月推搡他们,让他们不得不上前走几步。

如此,大街上有了一大亮点。两对绚丽璧人携一小书童,游走于遍地花灯大街上。花灯如葡萄似的一串串挂在门牙上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煞有蹁跹戏蝶之风。熏风撩起一层层光浪,如在人间仙境般幻彩。明月随手从一小贩的摊上扯出一盏嫣红色莲花灯,付了钱,递给颜如玉。

颜如玉一怔,脸上不知是灯晕染出红霞还是自生而成。

“哎!真不知,式微你还这么会照顾人。”冰月有些嫉妒道。明月条件反射看向容若,只见他正左顾右盼,并不在意冰月这席话。

她有些奇怪,怎么这纳兰公子不附和冰月的话,也浪漫一把呢?

这时的容若似乎找到有趣的东西,他比其他三人速度稍快走至一家客栈门口,仔细打量起那些花灯之上的小纸片。

明月上前一步,也跟着看了起来,似乎有些疑问:“这又不是上元节,只不过百姓随意自创的花灯节,怎么还有灯谜?”

容若转身望向身后的明月,清俊的脸上洒发出一股夜晚才有的萤萤弱光,脸庞上露出干净的笑容,“其实今日的花灯节只是个特例,也就今年有罢了。”

“咦?这是为何?”明月有些惊讶。

容若道:“今年皇上喜得二子,自当百姓同庆。”

明月便对容若笑道:“确实值得庆贺。那么就来猜一个好了。”说完,就扯下一张纸条,夹在指尖一看。仅仅只有一个字,忘。

明月怔了怔,这可从何答起?

“公子,这是答四字成语。”花灯另一边的客栈老板娘端坐在椅子上,指着方才明月摘取的花灯道。

明月向花灯望去,瞩目环形,原来上方有分类。她摘取的正是四字成语部分。一声失笑,“如果是成语的话,忘字上亡下心,亡心为死心,心字底的话,应该就是死心塌地了。”

客栈老板娘笑道:“甚是透彻,对。”

明月一笑。后面跟上来的冰月与颜如玉面面相觑,冰月道:“刚才可错过什么了?”

“没有。”容若温和对冰月一笑,也随意从灯下扯出一张,打开一看,有些微怔,“印章谜?”

明月也是一怔。颜如玉眨了下眼,忍不住问:“何为印章谜?”

冰月也甚好奇望向容若。

“印章谜是用印章做谜面制成的灯谜。印文部分的猜射和文义谜完全相同。不同的是,除了印文部分的猜射外,还要在谜底中加入与印章有关的字,如:雕、刻、印、章、治、金、石、玉等。这种猜射比普通灯谜难。因为多了广泛的词汇,要正确猜中,有一定难度。”

容若笑了笑,“式微兄还懂得甚多。”有些无奈望着指缝夹着的灯谜,喃喃道,“爱不能忘?”

当容若念起印文,他们就开始想,明月脑袋立刻回转,道,“刻骨铭心?”

只见客栈老板娘反问,“何谓铭心?”

“一直记在心里。”明月有些犹豫说道,当自个把话说明,就认为有些不妥,忘的概念与铭心的概念还是有些微妙的隐射不同,应该是不对的。

客栈老板娘见她这模样,就知道她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答案,随即笑了笑,期待其他人的答案。

冰月望天,嘴里呢喃出:“心心相印?”

客栈老板娘别有深意一笑:“既然心心相印为何还爱不能忘?”

“也许命运的牵绊吧。”冰月怏怏然,显然知自己答错了。

颜如玉摇头作罢,“实在想不出。”

“那我更别说了,我不懂学问。”前雨摇摆双手,连连后退,推辞不答。

一直未开口的容若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,“能出此印文之人,定当是有过此纠葛吧。”他语气道得平常,然眼神映出一股无名的忧郁,洒发至全身,带着浓厚的悲怜。

客栈老板娘面容无任何波澜,“这位公子可是想出答案了?”

容若点头,“一直沉溺于其中而不自知,当消散后,方知,爱难忘,留下刻骨相思。”

明月凝望着他,容若虽表情清淡,但灼热的眼神告诉她,他为之动容了。客栈老板娘突然一笑,“猜的甚是笃定,确实如此。”

容若微笑点头,眉目之间淡淡的,有些心不在焉。冰月也跟着好奇随便扯了张,念道:“怀里二十五只小猫,打一成语吗?”她抬首望向面前的花灯分类,亦是成语类别。

她蹙着小眉,似乎很认真在思考,突然一亮,“应该是吃不下二十五只老鼠——百爪挠心?”

客栈女人点头。冰月乐呵呵地笑,“满简单的嘛,再来一个好了。”她这次换了一个类别,抓了拟声一类,打开纸一看,有些莫明奇妙道:“听取蛙声一片,三字口语?”

在场几人莫可名状,一时想不出所以然。

“青蛙的声音不是呱呱叫吗?”前雨看他们那么费力想,不禁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。此话一出,客栈老板娘却第一次露了笑脸,“单纯去思考一个问题,有时不一定就是欠缺考虑。”

明月一听,突然笑了起来,“难道这题是老板娘特意的?”

客栈老板娘笑而不答,而是岔开话题,“此次灯谜回答正确五道,可以免费到小店吃喝玩乐,还有一道,不知继续?”

“好啊。”明月随手扯下一张,“轻舟已过万重山?四字成语?”她感到有些好笑,“一帆风顺可是?”

客栈老板娘做出“请”的姿态,看来是答对了。几人相视而笑,容若反而苦涩答道:“拣个大便宜了。”

冰月笑,“何乐而不为?”

容若无言,撇眉进去了客栈。

忽然颜如玉拉拉明月的衣袖,好似张扬主权一般。

明月怔了怔,却也没有说什么。

……

一间较为华奢典雅的阁房。里面正中陈设朱红紫檀木质桌椅,对着门廊的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河,其笔法洒尽刚硬,硬中却释放一种柔。桌椅右后侧设月白花色清荷图案的折叠苏绣屏风,门口流苏帘栊掖在两旁,整个布局干净利落却不失雅致。他们五人卡在门槛之外,竟为这小小客栈有如斯雅室震惊,更为客栈老板娘的慷慨讶然。免费招待他们入此,还真算个不计较钱财的老板娘。

客栈老板娘似乎知他们心中所想,不禁笑了笑,“读书人得有读书人的场合,我想这间甚是恰当。”

容若微有些推辞,“无功不受禄,这样……”

明月却笑,拱手对老板娘一拜,“老板娘慷慨,如此我们总有些过不去。”

老板娘见这四人中两个重心“男人”都如此,只好笑道:“那请你们读书人为我店写幅词吧,这样可好?”

明月与容若对了一眼,觉甚是妥当,便应下了。老板娘利索,片刻就唤人拿来了文房四宝,把宣纸铺平,研磨蘸墨,一切工作就绪,只待有人去写了。

明月吟诗作词倒有些能耐,不过,在容若面前,小巫见大巫,所以自当把“机会”推给他。容若眼中含笑望向明月,“你写字,我作词可好?”

明月怔了一怔。

容若微微挑眉:“明月字甚好,想来式微兄的字也应是甚好。”

冲着“甚好”二字,她就潇洒拿起笔。

容若对她温柔一笑,想了想,悠悠念起,“手写香台金字经,惟愿结来生。莲花漏转,杨枝露滴,想鉴微诚。 欲知奉倩神伤极,凭诉与秋擎。西风不管,一池萍水,几点荷灯。”容若一念完,明月亦刚好撂笔。

冰月见此忍不住讶然道:“式微兄与表哥甚是默契契合。”

前雨:“公子与容若公子真是珠联璧合。”

前雨根本未注意用词,竟把夫妻之间默契情深来形容此番两个“男人”景致?明月听罢甚是哭笑不得。冰月与颜如玉当即就讶然立在原地,瞪着双眼。

老板娘掺和一脚,“咦?断袖之风?”还多瞟了明月与容若两眼,“其实也行,只是可惜了。”

容若白皙的脸上多了抹红晕,微张着嘴想表达些什么,可话不知为何卡在喉咙处,怎么也说不出。明月见此,不禁想笑,他怕是越描越黑吧。

于是明月便对老板娘道:“我们平时单独只是呆在一起吟诗作词,绘画描笔罢了。久而久之就养成这般默契。”默契很多种,他们的“久而久之”便达成了许许多多很好的“默契”。她字中别有深意,聪明老板娘亦懂,只是随意笑笑,表明,她懂了。

老板娘拿走了容若的词,摇摆着风姿女人特有的臀部,离开房间。明月望着这个女人,心想,她该有很多故事,仅仅从她淡漠的眼神便知晓,那是不堪回首的。

屋里剩下他们五人,容若装作愠色看向明月,“式微兄,你刚才回答会有歧义。”

她当然知道,还知描得很黑。明月好看的凤眼微眯起,道:“诸多解释无意,解释掩饰偏多,道我们相逢一日?难以信服,还不‘日久生情’更为实在。”

容若见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,又觉她说得实在,脸不禁又一阵臊红,沉默起来。

一直不语的冰月倒自个笑了起来,“其实我觉得表哥与式微兄很配啊,都多才多艺。不过,”冰月突然狡黠看着明月,“式微兄可会骑射练剑?”

明月知她意思,容若能文能武,文韬武略,只是想试探问问她亦如此否?

她诚实回答:“这个还真不会。”

冰月哈哈大笑,拍拍容若的肩膀,“表哥,你安慰了,你比式微兄多一门技术。”

一旁一直沉默的如玉这时开了口,她对明月道:“卢公子,时辰似乎不早了。”

明月心中“啊”了一声,该不是想让她陪她回去那个狼窝吧?想起颜照眼神流露出的光芒,打个冷战,想生米煮成熟饭?

明月清清嗓子,“刚至此,不用这么着急,来,我们玩个游戏可否?”

冰月第一个来了兴趣,“什么游戏?”

“行酒令。”

一桌子的人都眼巴巴看向明月待她解释。明月含笑,“可以文明与粗俗两种,其实普遍认为粗俗有趣,那你们选一种。”

“文明。”

“粗俗。”

其余四人都道文明,而这粗俗是明月自个立马说的。其实她很想玩粗俗,因为粗俗可以“有趣”得销魂。几人看向明月,冰月首先哈哈大笑起来。

而颜如玉虽用忧郁的目光,含情的语气道,“卢公子。”可嘴角明显情不自禁抽动,一目了然。

“呵呵,既然大家都喜爱文明,我们就文明一把吧。”明月尴尬只想遁去。前雨在旁偷乐。明月撇了一眼,冷冷道,“去,要几坛酒来。”

“几坛?”前雨傻了,在座几位也都微怔。

她笑道:“醉是最销魂的宠爱。”她笑得坦荡荡,其他人都自知这其中定有刚才“粗俗”引起,便也默不作声,前雨要了两坛酒来,道,“公子,老板娘说,这是最好的女儿红,很销魂。”

明月点头,给在座几人都倒了几杯,除了前雨。她道:“文明玩法,就是各自吟诗,可每吟一次都必须得带规定的字。”

“规定的字?”颜如玉好奇。

“对,比如冰月姑娘名字中的‘月’字,我们每次轮到自己时,就得让自己念出的诗里有‘月’。要是答不出,或是偏错规则,则看轮了几回,喝几杯。女子减半算。前雨一边数回数,一边倒酒。”她平时就热爱诗词,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。

颜如玉笑意顿开,“这就是考平时积累?”

明月笑着点头,“那么就开始了,那就用月来接龙吧。我先来,山中夜来月,到晓不曾看。”

按顺时针接轨,颜如玉念道,“天上若无修月户,桂枝撑损向西轮。”

冰月镇定,“秋空明月悬,光彩露沾湿。”

“青女素娥俱耐冷,月中霜里斗婵娟。”容若接着接道。

“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。”一个轮回又轮到明月。

“满月飞明镜,归心折大刀。”

“更深月色半人家,北斗阑干南斗斜。”

……

明月不得不佩服这三人,也不知轮了多少轮回,都没见一位卡住接不上。

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”容若悠悠念起这首时,明月哈哈大笑,“错了。”

容若怔了一怔。

“这是词,可不是诗哦。”她心里偷乐,这“月”字接龙接得起码少说有二十个轮回。

“有二十七回,二十七杯。”前雨数数念道。

在座两名“女性”长舒一口气,这愈是到了最后,愈就紧张起来,虽有特殊待遇,可还是紧张。

容若望向前雨给他倒的满满二十七杯酒,不禁苦笑,“真是舍命陪君子了。”

说完,就一杯一杯豪爽干尽。当桌上整齐摆放二十八杯空杯,容若此时面容染上红晕,白皙里透着红,长长的眼睑微微耷下,扑闪得倒有几分“丹唇外朗,皓齿内鲜,明眸善睐,靥辅承权。瑰姿艳逸,仪静体闲”,真是可爱腼腆的男人。

冰月有几分担忧望向容若,“表哥,还好吗?”

“没事,这酒太烈了而已。”他语气云淡风轻。

明月促狭道:“下次要还是纳兰公子,可就不好办了。”

容若回她谦和的表情,“放心。”

于是行酒令再次运行。容若出引,这次以“花”为字引。他先道,“燕子不归春事晚,一汀烟雨杏花寒。”

明月立马接上,“纵然一夜风吹去,只在芦花浅水边。”

颜如玉望着明月,甚是含情脉脉,“晓看红湿处,花重锦官城。”

明月怔了怔。

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”

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风。”

……

这次来回可比上次轮得还要多,明月思忖,这下谁要是倒霉,可就真是……轮到明月,她想都没想,立即道:“满园春色关不住,一支红杏出墙来。”

“况是青春日将暮,桃花乱落如红雨。”颜如玉刚念完,容若右手半悬空中,做稍停动作,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明月,“你刚才的诗,好像没有‘花’。”

“怎么没有,红杏不是……”话咽到一半,就没了底气,红杏是花,可惜并无花字。

她愤愤然瞪了眼容若,好小子,竟硬生生把她拖出来鞭尸。她望向前雨,“多少回?”

前雨有些担忧看着她,“总共四十六回。”

明月硬生生像咽下整颗水煮蛋,快忍不住窒息,四十六?多么惊人的数字。她哭丧着脸看向桌上满满的酒杯,深吸一口气,端起一杯接着一杯干尽。她酒量一般,自己也没底能不能不倒下。

正当一杯杯下肚时,容若也拿起桌上的酒杯,帮明月完成惩罚。冰月投去疑问的目光,男子为何要替男子挡酒?

“这果然是上好的女儿红,好事不能全被式微兄占了。”容若打趣道。

当终于干尽最后一杯,她脸已经涨得通红,头有些晕乎乎,扶额坐下,同时向容若投去感谢的目光:“多谢……”

“式微兄比我年少几岁,喝这么多酒着实不好。”清风朗月的声音在酒醉后听来,更加搔动人心。

“再来,再来!”冰月笑嘻嘻地喊道。

于是又一轮开始,期间都出现大大小小的错误,只见两坛女儿红通底后,四人几乎都趴倒在桌。明月努力支撑身子,不稳地站了起来,摇晃看见趴在身旁的颜如玉,怔了怔对前雨念叨,“前雨,把颜姑娘送回去。”

一直僵站着的前雨慌张走到明月身边,“小……公子,这下可怎么回去啊!”

明月头疼,只想睡,摆手,“人家是黄花闺女,赶紧找老板娘要些醒酒茶水灌给她,送她回去,我可不想生米煮成熟饭。”

前雨点头,拖着颜如玉出去了。明月头沉沉的,忍不住扶住桌子,慢慢坐下,望着对面趴着的容若,最终挂个微笑,一丝惬意摆好姿势睡去。

明月身子很热,挪了挪姿势,微眯着眼,看了看眼前绛红色帷幄。她忍不住把手臂放在额前,消消额头的热气,她什么时候躺下的?可脑袋太过沉重,禁不起一想,她觉得头戴的圆帽有些隔人,便褪去,方一侧身,就正对上容若安稳如熙,净白通透的脸。

她怔了怔,脑子竟稍有清醒,这是清醒之后,她更多的却是震惊。

这……是那日的梦!

如同触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,明月猛的从床上坐起来,目光当即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裳,也是男装……自己做的梦,如今生生成真了,就在她的眼前,离得那么近,只要一伸手就能毫无顾忌的触及。原本还能解释为巧合,但未出阁的姑娘竟与男人同床共枕,这发生的可能是微乎其微……

明月有些发怔,她从拿到他的诗集开始,做的梦好像都成真了?

然明月也实在的将手伸了过去,轻抚着他的脸庞,触及到他黝黑的剑眉时,明显感到他的不适。她像惊慌失措的小鸟缩回了手,紧紧盯着他的脸。要是他睁开眼该怎么办?

银盘挂在深蓝秋夜中,如一只偷窥的眼眸望向下面的一对男女。淡淡的茉莉香薰燃失殆尽,却余香未了。

这时门却吱吱开了个小缝,前雨猫着身子探出头望向里屋,自觉安全就踮着脚尖猫了进来,她上前,小声唤起,“小姐。”

“现在几更了?”

“二更。小姐,你怎把帽子给摘了,要是纳兰公子先与你起来,那可怎是好?”前雨找了件衣服,为明月披上。

明月起身,望了望还在熟睡的容若,心中涌出一股暖暖情潮,便走出屋去。前雨亦模仿明月斜眼看容若,不甚明了便也跟了出去。

……

三更灯火,床榻之上,原本睡着的容若突然的睁开了眼睛,眼底一片清明之色,一点都不似刚睡醒的人,或者说,至始至终,他从未沉眠。

另外半边床榻,余热早已经散尽,容若看着那绣花枕尚且还有一些凹痕,沉思了许久。

扣扣扣——

敲门的声音,不轻不重。

“进来。”说话之间,容若早已起身离榻。

“公子。”来人身着灰色麻衣,看起来倒是有个小厮模样。

“那颜家小姐的事情,可是办妥了?”容若走到了屋内的圆桌坐下道。

“按着公子的吩咐,已经给了颜府递了退婚书并给了补偿。”来人低垂眉眼道。

满意点头,容若看着一处,有些出神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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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有木兮卿有意


月上时分,微光笼起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晕。枝桠轻颤摆动,恍若受惊的孩子,发出“吱吱”的声音。卢府因夜的归宿,上下安静不已。前雨端着银盆走至明月闺房,轻轻敲下门,轻声道,“小姐。”

“进来吧。”明月盯着窗子愣神,为何如此怪异,从那日起,自己所梦皆成真,且都与纳兰相关,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?

前雨走到她面前,缓缓一面把水倒入澡桶,一面扁嘴,“小姐,大冬天的,深夜洗澡也就你想得出来。”

明月回神,面无表情道:“明儿陪我出府。”不论好与不好,真与假,自己对这纳兰公子倒是有些莫名的情愫,随心而行便是了。

前雨一吓,“老爷刚放小姐出府,今儿已经出去了,难道明儿还要出去?老爷会不会不高兴?”

明月走出澡桶,接过前雨递过来的澡巾披在身上,走至梳妆台前,望着又高一截又凸显女子美娇的身型。

前雨望了望明月,她的小姐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如一朵欲开冬日的桃花,娇艳美丽。这般美好的小姐,要是选秀,不独占鳌头,也是首屈一指。

……

早晨第一缕阳光初射,透过白糊纸泛泛洒在屋内。

明月对着梳妆台而坐,身穿纯白色绣着戏蝶的碧霞罗,逶迤拖地的粉红雪纱裙,手挽屺罗青软纱,风髻雾鬓斜插翘翠。

打扮好明月的前雨不禁感慨,“小姐,真美。”

明月稳稳翘翠,便站起来,笑道:“这汉服也不知能穿多久。”

前雨歪头,莫可名状问:“小姐为何这么问?”

“父亲入旗多日,早晚得穿旗装。也快到入宫的日子,那可就更别提汉服了。”想起以后要梳旗头,心就不是滋味。

也不多想了,明月便举步出门。卢府门外早就准备好马车,他们一上马车,便朝着一个方向前进。

京城每年腊梅开时节,便会举行诗友会。不管男女,只需才华。明月这次便是朝此次大会前去。她知纳兰定不会缺席的。

京城诗会不算隆重,却也是有模有样。明月来时,已是人山人海。前雨拥在前面保护明月安全进去。他们刚到正堂,就见一群人在围观棋局。一名风度翩翩,轮廓分明,穿着一身玄衣的男子一手持折扇,一手持黑子,似在思考怎么下。其对面手执白子的,正是容若。

两人表情皆显得从容,一下又一下,甚有节拍之感。明月离得远,看得不甚清楚,只能观摩两人的神情来揣测对弈局势。周围空气似被安静感染,渐渐凝固,在场之人皆紧张握拳观望,屏住呼吸揣测结果。

两人原本从容的脸,终于在容若下完白子之后,起了变化。玄烨似乎很苦恼这一棋,开始蹙眉,黑子迟迟未下。有些人心里暗暗叫好,也有些观察仔细的,更加紧张。此时的容若抿了抿嘴,眼中笑意尽褪,看来这步是险棋,要是玄烨没走好,就胜了。要是走好了,便败了。也就是说,这一局的成败,在于玄烨手中那迟迟未下的黑子。

明月亦跟着气氛开始紧张起来,手也不禁握拳紧紧又松松,跟着局势判定。终于,那至关重要的黑子着落,见容若眼神渐渐凝重。明月叹息,这局对弈,胜负已分。

望着容若那眼神,明月担忧不已。还是不看也罢,明月刚想转身,却听见玄烨叫道,“啊,失策。”

明月怔了一怔,回头,已见容若脸上带着淡笑,“承让。”

玄烨摇头一笑,“也就你,倔强得很。”

容若正欲起身,却闻身后玄烨念道,“纳兰。”

玄烨眼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,“来年阳春,可要一试?”

容若一听,拱手道,“多谢抬爱。”也不多说什么,便自行走来时的方向。

明月望着容若清瘦的潇影,会心一笑。

夜色将要降临时,会友大会还显得人声鼎沸。明月觉得甚是无聊,便想去后庭看看,顺便琢磨自己会不会与容若来个邂逅。她遣前雨先在正堂候着,自己便去后庭书斋走走。

虽此次大会全方面开发,但大多数人还聚集在正堂,后庭就显得安静许多,只有寥数几人来回走动。她一人踱步后庭池塘边,晚风寒峭,明月抱拳搓搓双手,顺道打个响亮的喷嚏。

“晚风寒峭,姑娘莫要贪看景色,免得受寒。”身后响起声音。明月听这声音便知是谁了。她含笑转身,对阎罗行个礼,“阎罗公子。”

阎罗煞是惊讶,笑着走进她,低声道:“今日这里有收藏物出售,不知姑娘可是看上那些了?”

明月一怔,好奇问道,“收藏物?”

“此次大会甚多才子作品,有些甚是值得好好收藏观赏一番。”

出售一事,明月还真不知,便随便聊赖,“那你可得了些什么?”

阎罗摸摸下颔,一副沉思状,“看上一副丹青,不过即使出再高的价格,他也不卖。”

“哦?这么喜爱?”

阎罗无比无奈,然他却眯上细长的眼缝,似有促狭之意,“想买来赠与明月姑娘的,那丹青明月姑娘要是看了,一定会喜欢。”

“君子不夺人所好,还是莫要勉强了。”明月道。

阎罗眼眸黝黑,似发出一股无处遁形的魄摄,“待我得了那丹青,你便知道了。”

明月见他这“狐狸”样,心不禁咯噔一下,有那么一恍惚的心悸。这个男人,心底想着什么,实在太难知了。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,对他草草欠身,转身欲走。

阎罗却及时抓住她的手腕,“小心!”

明月不明,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,身子一转,却未发觉脚下磕绊的石子,重心不稳欲跌下去。还好阎罗顺手一抄,把她带进他的怀里。

明月俯在他怀里,脸一红,刚一推开,抬首竟见眼前不远一男子与容若偏不巧看向这边。明月心跳似要停止一般。怎么这等不堪之事偏巧被他见到了?

阎罗看她脸色不对,正欲问时,身后,男子便叫道:“阎老板。”

阎罗愣了一愣,转身,见到来人,又是一怔。侧目望了望明月低眉颔首,他嘴角露出不似诡异的微笑。他大方走至他们面前,“顾公子。”

顾贞观微微侧头望向阎罗身后的明月,煞是一惊。顾贞观清清嗓子,泰然笑:“阎老板,去正堂再看看其他字画?”

阎罗微眯着眼,望着一旁愣怔注视明月的容若。他微微蹙眉,随即微笑转脸对顾贞观道:“可是我就看上纳兰公子方才绘成的那副。”

明月听后,委实震惊了。原来阎罗看上的是出自容若之手?虽然阎罗此时背对着她,但她明显感到阎罗话中带着逼迫之力。一时不明白,这阎罗心里到底盘算着什么?她刚一抬首,就见容若饱含复杂的目光凝视她。

他为何这般去看她?

“阎老板为何这般喜爱那副丹青?”容若把目光移向阎罗,语气淡薄,眼神亦无波澜。

阎罗只是含笑,突兀转身看了眼明月,再转向容若,“那副丹青,太过神韵,每一笔每一划,甚至曲线勾勒都似用尽所有感情。”

他语气中未有礼仪中的郑重,反而多了几许调笑,让人看不出真伪。但他的话,着实让顾贞观呆滞了。只见他凝视着明月好一会儿,随即道:“阎老板能看得出来,貌似也是用心去品那副画中真正的内涵吧。”

阎罗一怔,轻轻一笑,并不作答。

容若这时却举步走向明月。明月看着他的脚步朝她而来,有些愣怔。

“明月姑娘。”容若此时离她很近,她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落梅出尘时的清香。

他星眸闪烁,目光深邃,嘴角牵起一丝微笑,“在下想赠与明月姑娘一份礼物。”

明月傻傻望向他,有些不可思议。只见容若手持的那副丹青递给她。她迟疑接住,有些疑惑望向容若,见容若脸上干净的微笑。

她慢慢打开,大朵牡丹月白烟纱碧霞罗,长裙逶迤着地,身披金丝薄烟水蓝纱,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。虽是简单背影,可是每一个细节,每一个细微之处着墨都如灌输了生动,活灵活现在眼前。正如阎罗所说一般,是用尽感情绘制的。

她呆呆望着手中的丹青,心中酸楚起来。这画中的女子身型打扮是她初次见到容若的着装打扮。她极力平息心中的震撼,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容若眼中留有一丝倩影。微微欠身,“多谢纳兰公子的画。”

容若垂眸点点头。

“今日不早,明月该告辞了。”

容若愣怔一下,“我送送你。”他话一说出口,便觉不是,脸当即微红。

明月见他这般可爱,心底又不自禁乐了,这般腼腆的男子。明月表面装着淡定,“有劳公子了。”

两人之间如无人之境。被晾在一边的男子只能无奈而视,一笑了之,眼神瞟向身边的阎罗,兴许是夜色的原因,映照得他脸上毫无血色。

容若拱手对阎罗与顾贞观道:“在下先行一步。”

明月亦含笑欠身,“明月告辞了。”当她一抬眼,就见阎罗定定望着她。她眄视侧过脸,便跟着容若出去。

这是她第一次与容若单独前行,她一直以为会如寻常女子一样小鹿乱撞。可如今她才发现,她竟是全身暖洋洋的如沐浴春风一般。

两人走至稀疏的大街上。

“明月姑娘。”容若先于开口。

“嗯?”

“可否有招有马车?”

明月眨巴眼,一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她把前雨给忘了,此时的前雨还在正堂等她,而她却跟容若一起从后庭小道穿过正堂,错过了。

哎!瞧她,典型的见色忘义。

见明月低眉心不在焉,容若道:“总督府离此不远,我们步行前去可好?”

明月缓过神,“嗯,好的。”

两人慢悠悠走在大街上,似有不约而同放慢平时该有的步伐。明月侧目望向容若在月光下优美的轮廓,不禁注意到他下颔的曲线。他的唇很饱满,荧光点点,光泽诱人。明月心一悸,她都看哪去了?

“明月姑娘以后一直居于京城吗?”容若忽然转头,逆光中,她见不着他眼神的闪烁。

“不会。待父亲整理好一切就差不多该回去了。”

容若略有一丝失望,“倘若明月姑娘一直居于京城该多好,那么我们便可谈论一些诗词。而且在下的表妹也有个伴,她常常跟我们这些男人混,总是不好。”

要是明月只听到前面的那番话,也许她会开心。可惜容若后面那番话,委实让明月淋了一盆冷水。

两人不知不觉便到了总督府。见到总督府大门,容若道:“明月姑娘,到了。”

明月欠身,“多谢纳兰公子。”起身,从容转身踏上门阶。

“明月姑娘。”身后,容若终究忍不住叫起。

明月转身,看向他。他白衣胜雪,期期艾艾,“明日见。”明月见到他第一次对她的笑容,干净得不掺杂一丝一厘,恍如逢旧黑暗,蓦然出升的太阳。

凝望容若转身的背影,那是冬日里最暖的情潮,洋溢着明月最美好的夙愿。

情知此后来无计,强说欢期。一别如斯,落尽梨花月又西。

握着手中那副丹青,她会心一笑。

静谧的卢府。明月招来下人,遣他们去接前雨回府。心头事忙完,便打算悄无声息回闺房。幽静的别院闺房,霜露打在叶子尖端,毫无支力掉落下去。明月只要轻轻嚯出一口气,唇边就氤氲出白雾,让人产生一股寒意。她刚一推开闺门,首先看到的便是卢兴祖不悦的神情。

她愣了一会儿,不卑不吭欠身,“父亲。”

卢兴祖扫了她一眼,语气淡淡的,“去何处了?”

明月笑道:“有个诗词会,便好奇去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明月依旧保持微笑,轻轻点头。她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端倪,似早已察觉被偷窥,任何情绪都藏进眼底。卢兴祖凝望着淡定的女儿,一时胸闷。他轻声叹息,“罢了,你跟你娘一个个性,十头牛都拉不动。”

这是父亲第一次提那早逝的娘。一直刚硬的父亲,自母亲去世再未安睡过一晚。他们一直相濡以沫,直到母亲因为父亲纳妾生子郁结于心,不久离世,才看出父亲对母亲的真情。她一直不懂,为何要等到失去,才能懂得真情可贵?

记得有一次走进灵堂,听着一向寡言的父亲碎碎念,他这辈子最爱的,还是她母亲。

望着眼前比从前更寡言,很少有情绪的父亲,心中不禁唏嘘不已。父亲对自己过分宠爱,这份宠爱兴许有着对母亲的愧疚吧。

“纳兰明珠就这么一个儿子。”卢兴祖突然提到容若。明月一听,倏地睁大眼,惊奇看向卢兴祖。难道方才的情形皆已收在父亲眼底?

“明月,你确定吗?”卢兴祖突然认真道。

明月一时仍然不懂父亲的意思,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卢兴祖。

“官场上的事,是很复杂的,站错了队,就会危及到自身的利益。这也是父亲这几年一直站在中立,不去站那复杂的队。如今父亲刚上任,难免有些人虎视眈眈。”

卢兴祖说得很明了。如果明月与容若两人要是再走近,那必定危及到父辈官场上层关系,父亲刚上任,难免要避免流言蜚语。可是……她父亲的意思不是断绝与容若来往,而是——你确定吗?确定还要继续与容若发展吗?确定此生的选择吗?

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,可每一次的相遇都很奇妙,那些梦境也像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们走到一起。虽有些古怪,可是面对容若时的那种心动她是隐藏不了的,也曾期盼一生一代一双人。

“明月确定。”

卢兴祖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爱女。似是凝视太久,疲劳叹息,“过了选秀再说吧。”

明月低眉咬唇,依旧跪在地上。选秀,真是个头疼的事。

翌日晨曦,微光初熏,天朗气晴。今儿又是个好天气。前雨如往常一样到巳时叩门,为明月起瞌做准备。她进来打量到床头的一幅丹青,愣了愣,就不声不响乖巧为明月梳洗。兴许是还为昨日被弃而不顾生闷气,前雨看似没有以前活跃。明月坐在梳妆台通过铜镜见前雨的表情,忍不住捂嘴呵呵一笑,“哟,闹脾气了。”

前雨扁扁嘴,“没有。”

“好吧,我认错。”明月不老实歪身拽着前雨的衣袖,耍赖。

前雨哭笑不得,正好明月的身子,“小姐,我不是生你气啦。”

“那为何闷闷不乐?”

前雨手一顿,眼神多了一份担忧,“昨儿前雨等得太久就去后庭找小姐。”

明月笑容凝固,等她继续说。

“前雨瞎转,转到一间画室,鬼使神差进去了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在案上见到一幅字画像。”前雨脸上突然凝重起来,似有些隐晦的样子。明月透过镜子见她这样,便更是好奇起来,“画了什么?”

前雨有一下没一下又认真梳起明月的发,“我见到一幅女子的画像。”

明月一怔,笑,“这女子你一定认得吧。”

前雨迟疑梳了一下发,望着镜中的明月,又看看床头那副丹青,“就是与床头那副丹青上的女子同一人。”

竟是自己?明月顿了顿,“谁画的?”

前雨又开始为明月梳头,“那副画画得是小姐坐在花轿,揭开喜帕喜笑颜开的模样。”

明月一下子无言。画女子穿嫁衣,在风俗里,喻为待嫁姑娘贺喜,做定情之用,一般由夫家画。

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,明月还未成待嫁的新娘,就有人为她准备她未来的夫婿亦或者是未来。是何人这么做?

前雨再道:“看不出到底是谁画的。”

明月望着镜中的自己,淡漠的点点头。

前雨继续为明月束发扎头。当斜插一只纯翡翠的簪子,算是结束了。

这时,有人敲门,并嘱咐道:“大小姐,老爷唤你去趟正厅。”

明月与前雨对视一番,前雨会意回应,“知道了,小姐马上过去。”

“是。”便传来步伐远去的声音。

明月煞是好奇,起身,“父亲难得找我一次,我们去看看吧。”

“嗯。”两人便不约而同走出房门,朝正厅走去。

他们刚一踏进正厅,就闻一声爽朗的笑声,“卢大人,此话当真?”

明月顿了顿,屋里竟有外人?明月忐忑进去,也不知找她何事?而听这人的声音,有男儿的明朗却不失儒雅,应该也是在朝为官之人。

明月方一进去,看见正厅正对门坐着两人,一个是她父亲,一个是头戴圆顶呈斜坡状,冠周围有一道上仰的檐边的朝帽,着海龙紫貂滚边,两肩、前后绣正龙各一,腰帷虎文金圆板的官中人士。从朝帽帽顶层数及东珠数目可知,此人官位不在她父亲之下,更或者说远远在父亲之上。不过他年龄却与父亲差不多,刚过而立之年。

明月的出现立即吸引了那人的注意,那人细细打量了她一番,点点头,似是很满意,对卢兴祖道:“这是令嫒?”

卢兴祖对明月招招手,答道:“是下官的长女,明月。”

明月乖巧走至他们面前,欠身道:“见过父亲,见过大人。”

“甚是乖巧啊,明月?我为明珠,令媛为明月,还真是有缘。此名字甚好,如人儿一般,惠心纨质。”官员好好夸了一顿,卢兴祖乐呵呵道:“明珠大人谬赞了。”

明珠?纳兰明珠?明月讶然,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员竟是容若的父亲?不过气质却倒有几分相似,都有儒雅气质,不过纳兰明珠属于明朗的满月宁静,容若属于清澈的缺月安逸。父亲请明珠来此,便是从这刻开始“入队”。

“怎会谬赞?别质疑我的眼光哦。”明珠对她“放心”一笑,却对卢兴祖使眼色,看似极力维护明月一般。明月看此,偷乐呵起来,这下父亲老脸挂不住了。

不想,卢兴祖只稍一怔,随即哈哈一笑,“被明珠大人发现了,我甚喜爱我这女儿呢,本想谦虚一番,居然被明珠大人识破了。”

“哈哈。”明珠大笑一声。

“令公子在京城声名远播,才学渊博啊。”卢兴祖赞叹道,看似很是欣赏。

纳兰明珠瞧了一眼外面时辰,转而道:“卢大人,外面该走了。”

卢兴祖顺着目光看向了外面,转而看向明月,道:“为父需进宫一趟,家中事务,你打点着便是了。

闻声,明月倒是得体得很,低声道:“女儿送父亲与纳兰大人。”

纳兰明珠和卢兴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,三人出了正厅,明月将两人送至大门,一直看着轿子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。

明月脚步一动,欲要入府,却忽而听见了一声嘶鸣声,下意识的,她眸光一转,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,刚好便见容若下马而来。

看着来人,明月一时苦笑不得,方才才送走了父,如今,倒来了子。

“纳兰公子。”福了福身子,明月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容若,低声笑道:“公子若是来寻纳兰大人,可是慢了一步了。”

“我是特意来寻明月姑娘的。”

心莫名的突生欢喜,明月面上依旧是方才的颜色,道:“哦?”

容若一怔,凝视明月一会儿,“我知道京城有一处妙地,想带你去瞧瞧。”

“哪?”明月询问道。

“去了便知。”他神秘兮兮的模样,让明月莫名其妙。还未反应,就见容若已经先行而步,“走。”

明月瞧着容若的背影,突然有一种感觉,容若待自己是不是与冰月不同?当即,她呼出一口气,好似心中放下了什么东西一样,跟上前去。

那是条春江水暖的湖畔,即使到了冬季亦能见到一群鸭子在湖畔中悠然自得的□□。湖畔两边杨柳虽已经毫无枝叶,但依旧能想象出春意盎然的模样。尤其是离建筑物最近的那棵大树,它的树冠圆润丰满,好似一棵常年驻地的老者。容若深吸一口气,冷气直灌入他的鼻中,冻得他鼻子都红了,但却很开心对明月一笑,“倘若要是有烦心事,我便来此。”

明月感觉一股冷风嗖嗖直灌身体每个器官,她冷得直打哆嗦。今日她并未穿大氅,而是直接披个坎肩而来。她抖着关齿道:“是吗?”

容若见她这般模样,立即解下身上的大氅为她披上:“抱歉,让你来这么冷的地方。”

明月身子突然受到一股自大氅传来的温度,那是容若的温暖。她望望容若只剩下单薄的长袍,于心不忍想脱去大氅,却被容若拦住,“无事,多年的骑射锻炼,身子早就硬朗无比了。”

“公子平时都做些什么?”一想起明珠的话,似容若总有忙不完的事。

容若抿嘴思忖,“天气不好的话,就只能写字画画或者自娱自乐地填词。”

“那在好的天气里呢?”

容若不假思索道:“读书。”

“那读累呢?”

“骑射。”

“那骑累了,射累了呢?”

“读书。”

明月不服,“那又读累了呢?”

“骑射。”

容若见明月一脸愠色,不禁笑了起来,“明月姑娘在好的天气里都干些什么?”明月一听,脸上飞上不易察觉的红云,她简单一笑:“清风朗月,辄思玄度。”

容若一怔,重复念了一次,“清风朗月,辄思玄度”,他似懂又非懂的模样。这是《世说新书》里一个典故,刘真长每逢清风朗月之时,就难免想起知交许玄度。

容若若有所思凝望着明月,明月却低头不语。似一种细水长流的天河贯穿两人之间,瞬间地老天荒。在那美好的天气里,她思念着谁?她思念的那个人,是否也是清风朗月白玉温润般的风姿卓越,相貌堂堂……寒冬,天冷风干,要是不包得严实,那便可能冻得慌。明月披着容若的大氅,雍实得紧。可明月侧身的容若则如形影孑然,瘦落寞的书生,穿着单薄让人于心不忍。

他们缓缓走到了街上,有时不免招来侧目与议论声,明月一脸担忧,看着而不远处的花好月圆布庄,略微思索了一番,便对容若道:“纳兰公子,我们去买件大氅吧。”

容若瞧着明月那担忧的神色,那本想拒绝的话,硬生生的吞了肚子里,且顺着她的意思道:“好。”

明月流星大步走至花好月圆布庄,直接对掌柜道:“给我来一件大氅,厚实点的。”

掌柜看她一眼,略有抱歉道:“不好意思,今儿定量的大氅都卖没了。”

明月一怔,竟有此事?她有些不甘,“男款的也行。”

掌柜无比无奈耸肩,“今儿一件都不剩。”

明月咬咬唇,真是晦气的一天。她回头,看着徐徐走过来的容若,有些低迷,“这天气着实不好,若是因我,无端让你得了风寒。”

容若顿了顿,有丝无奈,“我身子甚是硬朗。”

“明月。”明月一听,向声源看去。

这时,里屋门帘掀开,阎罗从里屋中走出来,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对明月一笑,“想要大氅不早说。”彼时,他手里已经挂着一件火红色的裘狐大氅。

明月定神注视着他笑脸叵测,这个男人,是她根本读不懂的书,无论怎么看,永远不知深层的意思。

“阎老板费心,不过无功不受禄,还是免了吧。”容若稍稍走向前了一些,目光扫过了阎罗手中火红色的裘狐大氅,神色不明。

无端的,倒是起了火气的感觉。便是明月再愚钝,多少也知道,容若好似有些不欢喜了。

当即,明月开口道:“纳兰公子说的,无功不受禄,明月……”

“你受得起。”明月替着容若说话,阎罗心底升起寒意,只是面上依旧是淡然得很,“天气严寒,你一个姑娘家的,身子骨单薄,左右这件火红色的裘狐大氅在我这里也是无用的。”

不知道为何,明月听到了阎罗那‘单薄’二字的时候,目光下意识的瞥向了容若,嗯,他着实是单薄得很。

“阎老板,这个火红色的裘狐大氅,需要多少银子?”明月沉思了片刻,想出了一个解决法子到,钱货两清,互不相欠。

阎罗轻轻一眨眼,“一百两。”

“这是一百两。”方才就安静下来的容若只一听阎罗的话,手中好似突然就多出了来一百两的银票,直接就放在了那掌柜的手中,也不等阎罗说话,直接取过其手中的火红色的裘狐大氅,漫不经心道:“明月身上怕是没有这么多的银子。”

一语双关的话,像是对阎罗说的,也像是对明月说的。

“我身上着实没有这么多的银子。”明月不知容若心中真正意思,只是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情况,但无疑给他送了一手好东风。

当场,阎罗的眼底氤氲了一抹暗色。

“也该回府了,这个时候,阿玛和令尊也该是再回府的路上了。”容若说得极慢,在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,堪堪系好火红色的裘狐大氅的带子。

想起了自家的父亲,明月的神色变了变,点了点头,“是该回府了,不然父亲该不高兴了。”说着,又回望了阎罗一眼,道:“告辞。”

阎罗也礼貌回给她一个微笑,手抚上了腰间的玉佩,正是明月派人送回的那块。

明月容若齐齐离开,阎罗脸上的笑意渐渐的隐去了,忽而又听到容若的声音,“今日空手登门拜访着实失礼,恰好得了这大氅,便送与明月,权当做容若的礼物好了。”

这男人是故意的!

阎罗听着容若远远响起的声音,心思便是一沉,他以为读书人脑子不灵光,却不想这个人居然拿了他东西,做了人情,简直气煞。

掌柜张着下颔,“老板,那是汤若望赠与你的大不列颠火狐狸裘氅啊,大清帝国也就这么一件,千金难得……”

冬季正浓的天气,总是灰灰暗暗的。在转角处孤立于胡同前端的诗社,显得毫无生气,没有秋天萧瑟的宁静,只有蒙上冰霜的一栋普通房子。明月身披火红的大氅走至诗社大堂,如同一团浓郁的火焰使诗社瞬间生气起来。

顾贞观见来了明月,煞是高兴道:“在下顾贞观。”

明月看着来人,是那日站在容若旁边的男子,当下笑道:“卢明月。”

顾贞观哼唧,“金童玉女,般配般配,实在是羡煞了老身啊。”他无比感慨道。

闻声,明月脸一红。

……

纳兰诗会后送明月回府,明月一边觉得甜蜜欣喜,一边又算着入宫的日子将近,满心忧虑。

她一回到府中,便躲在闺房不出,看不出情绪。连一直察言观色的前雨,亦不能明白小姐这番变化。明月一直盯着昏暗的天,眼神带着锋利无比的锐气,似要把天刮出几道裂痕方能罢休。

自以后,明月便再未出过卢府,安安分分等着选秀时期的到来。每日呆在闺房,如当初在广东,写字绘画,诵诗。偶尔卢青田会来找她,手里会拿些新鲜玩意,比如好看的胭脂,再比如漂亮的衣服。明月发现,一向淡泊的妹妹,最近频频出去,回来后手里总会有漂亮的衣服,第二天便穿着新衣再出去,傍晚时分,又拎一套新衣。明月好奇,是什么让她这妹妹改变了?

难道是有了看中的公子?

其实也该是时候了,只是不知是哪位公子荣幸怜得她那妹妹的垂爱。

一晃眼,便是春节了。满城张灯结彩,贴春联、挂门神、设天灯。一些靠文字生活的文化人忙活画椒屏和岁轴赚钱回家过年,在春节那日,真是热闹非凡,盛况空前。明月一瞧如此好的时节,呆在闺房实为可惜,忍不住想出去逛逛。不想父亲直接拒接她的请求。不仅是她,就是卢青田,他也管着不准出去。

一并把他们招到正厅,似要等人似的。等到申时才见有人来,来人竟是宫中的宦官。此次前来是送皇上赐的“福”字。这是康熙刚刚开始的规矩,凡春节那日,皇帝便开笔书福,赠与朝廷上下官员,能当面领得只有亲王、郡王、御前大臣等,而其他则是皇帝较为宠信的大臣了。竟不想,她父亲也有一份?

卢兴祖接过宦官的“福”字,眼笑眉飞客套一番,请走宦官心满意足召唤人把“福”字贴到正厅门梁上。

明月望着父亲脸上洋溢的自得,心里一时困惑。她的父亲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圣宠?这其中牵扯的到底不是一般多吧。

“父亲官愈做愈大了。”卢青田一时笑了起来,转头对明月道:“姐姐要是能选秀成功,那就更能锦上添花。”

明月看透卢青田眼中带着的戏谑,心中一时郁结,庶女有庶女的好处,因父亲是刚入镶旗,只是草略在选秀名册填下她一人的名册。她这妹妹倒免去了选秀这一劫难。她看着一脸轻松妹妹,她此时甚是偷乐吧,毕竟她们谁也不爱进那巍峨耸立的红墙之内。但她仅仅只是卡在红墙门外,还是有退路的。

年夜饭桌席上。外头已经响起了鞭炮声,爆竹“噼里啪啦”嘈杂了些,但孩子们的欢笑混在一起,倒掩盖住了。一家三口平平淡淡聚在一起吃饭,竟有些可悲的相对无言。

卢兴祖望了望从未有过表情的卢青田,道:“最近可是买了许多衣服?”

卢青田微笑,“父亲,看姐姐有那么多,我也眼红了嘛。”

还是有些伶牙利嘴。卢兴祖笑道:“听说最近与花好月圆的阎老板走得较近。”

卢青田脸瞬间刷白,端着喝的茶也顿了顿,“哦,阎老板知晓各地的款式,便问问衣服的款式而已。”

“是吗?”卢兴祖简单一笑,复而夹菜放入嘴里,嚼了几口,“平常交谈可行,别走得太近,毕竟是女儿家。”

卢青田冷笑,“姐姐与诗社的纳兰家的公子走得更为近吧,也不见父亲提醒姐姐。”

卢兴祖当即重重“啪”得一声放下筷子,严厉无比地注视着卢青田,“你姐姐的情况跟你不一样。”

“的确不一样,一个是妻子生的女儿,受千万宠爱,一个不过是个下贱小妾生的贱种而已。”

“啪。”这一声是卢兴祖重重打在卢青田脸上。只见卢兴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,“给我滚。”

卢青田却冷冷注视着卢兴祖,而后冷漠扫了眼明月,就撂下筷子,跑了出去。

明月怔了怔,一向乖巧的妹妹,原来心中这么对她不满。她看着被气得直喘气的父亲,连忙端一杯酒递给卢兴祖,“父亲,喝杯酒暖暖心吧。”

卢兴祖夺过酒杯,气呼呼一饮而尽,嘴里念道:“她可是鬼迷心窍了。”

明月亦煞是奇怪。这阎罗与卢青田什么时候有了干系,短短几个月,她这个妹妹似变了个人似的。

看来,她明日又有探究的事了。在选秀之前,还真是事不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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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里不知身是客


正月初一那日,早晨飘起皑皑白雪,几声叮当铃声,叮铃叮铃,划破冬日里鲜有的宁静。卢府上下都在忙活春节事宜,风风火火,不亦乐乎。

明月盏了一杯茶,呷了一口,悠闲坐在椅子上看下人们忙碌着。前雨心神不定从里院走来,四下观摩,见没什么可疑人就跑向明月身边,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
明月顿了一下,脸色泛白,“此事当真?”

前雨遂点点头。

“此事千万不要被父亲知道,你叫他们先闭上嘴。”

“知道了,小姐。那二小姐方面……”前雨察言观色到明月阴沉的脸,就乖乖闭上了嘴。明月立身道:“准备马车,去花好月圆。”

“是。”

明月是万万没想到,她这妹妹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的,居然夜不归宿。还好春节时分,卢兴祖忙活于朝廷方面的事,今儿不在家,要不以她那刻板的父亲,指不定会一激怒起来。想来,她昨天被父亲扇了一耳光,应该在花好月圆吧,毕竟偌大的京城里,她那妹妹还认识谁?

马车行径花好月圆,明月被前雨扶下车,踏进布庄。

掌柜一看是明月,笑嘻嘻道:“明月姑娘找老板?”

明月一怔,笑道:“是的。”

掌柜似乎有些犹豫,思忖片刻,一脸凝重的样子。

“明月姑娘,老板今儿不在这。”掌柜担忧道。

明月道:“那在哪?”

“我在这。”门口走进来一人,不是他人正是阎罗,他的目光落在了明月的身上。

“听说舍妹在阎公子这里,特来接她回家,不知二位是怎么相识的呢?”妹妹一夜未归,明月话中不由得带了点火气。

阎罗脸上带着笑意,然眼神传达出一些的寒气,“是明月姑娘的妹妹先接近在下的,在下只是礼貌回应而已。昨日是明月姑娘的妹妹来找在下,怎么劝都不回去,在下只能做地主之仪。”

明月憋得无话可说,略一欠身,“对不起,是明月冲动了。”

“无事,明月姑娘请在下小喝一杯即可。”

明月平复着自己的思绪,“好。”

马车在一家酒店停下。明月下了马车,大惊。这酒店就是不久的花灯节前她扮男儿装时,与容若他们行酒时的那家。明月小心翼翼跟在阎罗身后,心中难免有些忐忑,也不知是为何,那么忐忑不安。

老板娘见到阎罗来,热情拥上去,亲昵搂着阎罗,“阎大老板,你可终于来了。”

阎罗一笑,不动声色抽出被揽的胳膊,“来间雅室。”

老板娘扫了一眼阎罗身后的明月,怔了一怔,随即笑道,“雅室当然有。”

明月打断老板娘的张罗,“不用了,随便找个位子坐坐就好。”她对阎罗不免有了些意见。女子与一男子单独处一室,总是不好的。

阎罗道:“那到大堂上坐坐吧。”

两人刚点完菜,门口处居然响起容若无奈的声音,“表……弟,回去吧。”

明月望去,容若此时被一个身型娇小的男子拉扯着,看似不愿入此。

“不行,我饿了。”听这声音,明月就知此人是谁了。还真有趣,第一次她扮男装,这次,成冰月扮男装了,她立即站了起来,叫了一声,“纳兰公子。”

容若看去,一脸惊讶。当看到一旁的阎罗,眼神不禁暗淡下来。但也就仅仅一瞬,就带着春风拂面的笑容走来,“真巧。”

冰月上下打量明月与阎罗,一脸古怪。

明月大方得体道:“冰月姑娘是饿了吧,一起吃吧,点了许多呢。”

冰月大惊,“你看得出来我是冰月?”

“你那模样,一看就知是个女子。”容若在一旁取笑。

冰月见在外人面前丢脸,狠狠瞪着容若,拿他出气一般。

明月正眼看去,正好对上容若的眼神,两眼相触,相视而笑。

“纳兰公子最近可出新的作品没有?”沉默的阎罗突然来了一声。

容若摇头,“最近应付一些考试,无暇吟诗颂词。”

“可是考国子监?”阎罗无关痛痒道。

“国子监的徐乾学名士名满全国,要是成了他的学生,公子可是万分荣幸。”

容若简单一笑,“我早就是徐老师的学生了。这次考国子监,只是多了个名分而已。”他语气淡淡,却在暗涌中无声无息将了阎罗一军。阎罗索然无趣一笑,“也是,公子博才多学,哪位学士不垂爱?”

话说当时,菜已经上来。冰月肚子极饿,菜一上桌,便抓起筷子,大吃特吃。桌上其余三人,表情各异。容若无奈,“表妹,以后还是别以绝食相逼了。姑姑吃多了你这套,快不管用了。”

冰月一边嚼食,一边道:“才不管,不让我出来,我就绝食。”

难怪成饿狼。明月道:“冰月姑娘也是要去选秀吗?”

冰月顿了顿,有些扫兴点头。明月见此,便知,看来也是不喜选秀这一义务。而这不喜,应该与某些人有关吧。她眼神随意瞄了下容若,见他亦在看着她。

她连忙躲闪,却扫到阎罗那意味深长的目光。她不禁咬了下唇,平复心中的烦乱,“冰月姑娘,来春选秀,我们在一起,说不定也有个照应。”

冰月一下子不再吃食,而是睖睁注视着明月,“你也选秀?”

明月点头,“家父乃新上任的两广总督,不久前入了旗,”

闻言,冰月拧起了眉头,“前两天听家母说起,新上任的两广总督……貌似没有男儿,可是之前确实见过式微哥哥呀。”

眼前的这个女子倒是有个细腻的,明月听着她的话,目光落在她的身上,淡笑不语。

脑海中划过了什么念头,冰月瞳孔一缩,“男扮女装。”

明月点头。

不想,冰月眼底漾出的笑意,“那我们好好照应照应。”

明月站阎府门前,等阎罗接卢青田出来。她轻微打了个哈欠,方才在酒楼与他们喝了几杯,现在稍有些微醺,酒劲一上来,甚是想睡觉。站在一旁的前雨嘀咕,“二小姐可真是的,这么明目张胆,也不怕别人说闲话。”

明月慢条斯理揉了揉太阳穴,清醒一下自己,道:“前雨,这件事情莫要在父亲面前说漏了嘴。”

前雨也是一个知道轻重的摇头,听着明月的话,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。

阎府门开了,阎罗与卢青田姗姗走来。

卢青田见到卢明月,仅仅只是微笑,而后转身朝着阎罗欠身,“多谢阎公子款待。”

阎罗笑道:“应该的。”他望了眼明月,礼貌笑了一笑。

明月回一个微笑,走至他们面前,对卢青田道:“时辰不早了,我们走吧。”

卢青田点头,再对阎罗欠身便与明月一起上了马车。马车策起,哒哒地离开阎府门口。阎罗目不转睛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,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。

在马车之内。

明月困乏不已,有些撑不住地打个盹。卢青田无神撩起窗帘呆呆望着入夜的景致。前雨见二小姐怅然模样,心里嘀咕,可不是在阎府发生了什么?二小姐与以前截然不同了。

卢青田忽然道:“前雨,你说,我姐姐美吗?”

前雨一怔,不想二小姐倏地问起这个。前雨点头,“小姐姿色上乘。”

“那我呢?”卢青田放下窗帘,一脸深意注视前雨,看似认真无比。

前雨眨巴一下眼,也不知这二小姐是怎么了,略有迟疑道:“亦是上乘。”卢青田听后,撇了下嘴,看似甚是无奈之意。卢青田复而撩帘淡漠望向车外,似是自言自语,又似是对前雨道: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他眼里的倾城色,应是绝世而独立。”

前雨听不懂,只是条件反射往明月身上瞄了一眼。她微红的脸蛋,显得娇嫩欲滴,静若处子般美好安逸地睡着。

马车行至都督府,前雨叫醒了明月。明月微微睁开眼,还有些迷糊。明月与卢青田准备分道扬镳之时,卢青田叫住正欲回去的明月。

“姐姐,明儿是秋水轩开放,不知姐姐可有兴趣去?”

明月略有清醒,“何为秋水轩?”

“擅长填词的周在浚来京城做客,暂居世交孙承泽秋水轩啊。明天许多名流准备去拜访,去填词玩。”

“妹妹是如何得知?”明月打起了三分的精明道。

“昨日偶然在阎府得知。”落落大方的回答,卢青田毫不遮掩道。

“多谢妹妹告知。”随即莞尔一笑,转身离去,而在转身的那一瞬,她想,明天纳兰定是要去了。

卢青田看着明月淡定的背影,心里一紧。昨日,她无意知道了阎罗不喜欢自己,偏生喜欢了自己的姐姐!她嫉妒的发狂,以至于夜不归宿,想借此与他沾染上关系。

可是,当一大早看到了明月出现,来接自己的时候,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,可笑得紧。

凭什么我卢青田喜欢的,你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了?

卢明月,你不是心仪纳兰容若吗?那么,我给你机会,你与他喜结连理,我与阎罗白头到老,各不相干!

第二日一早,明月着奶白绣白兰花的束腰长裙,外披着白狐大氅,头松垮垮束起,斜插一只白玉簪子,看起来素净却大方。前雨倒喜欢那火狐狸大氅,可惜明月觉得太艳,要去的场所不适合。

两人便出了门,乘着马车朝秋水轩前去。卢青田在闺房静静眺望着他们,嘴角带着一股笑意。她果然是没猜错,只是猜对了又如何?从始至终,她不过只是个旁观者。她怅然若失地眺望天际,今儿又是个末冬里的好天气啊。

明月行至之时,秋水轩大门挤着一群人,他们看似都甚是热切想进去。可惜,貌似被下人们挡住了。不过却不是一概不让进,偶尔有些人手持青笺方可入内。

青笺,明月是知道的。它是主人下的请帖,在文人之间常用七色笺来要求文人墨客。不过……明月此次前来可是两袖空空,哪来的青笺?

想了想,心中一下子清亮了许多。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。她大大方方走了过去,当下人拦住她欲要青笺之时,明月甚是得体从衣袖中掏了一掏,咬了咬唇,“这可怎是好?青笺不见了。”

下人愣了一愣,还未待他说些什么,明月连忙接道:“还请你去禀报一下你们家主人,说两广总督之女求见。”

下人干瘪下嘴,一时答不上来。一旁的下人摆摆手,“哎呀,不用那么麻烦了,姑娘你去吧,我们太忙了。”

明月抿嘴而笑,望后瞄了一眼发愣的前雨,示意她跟上。前雨愣怔好一会儿才跟上,“小姐,要是他们去禀报的话,那不完了?”

“他们不会的。”明月带笑。

“为什么?”前雨煞是奇怪。只见明月狡黠的眼珠一溜,“得注意天时地利人和。此时人山人海,他们顾及不暇,也就仅仅只有两人管制者。再者我一女儿身,他们并无多大顾虑。其次,我这一身打扮,不像污流之辈。我亦自曝家门,料也不会出什么事,要是断然拒绝的话,下人们能担当得起吗?”

前雨一脸敬佩注视着明月,“小姐想得好周全。”

明月轻微一笑,朝了秋水轩别墅走去。做什么事,要是不懂得知进知退,必当吃大亏。那般执着不知进,亦不知退,只想一直执着下去。

他们来到秋水轩时,一些文人墨客正在各持酒杯,在秋水轩花庭畅饮颂词。明月见万物勃发的花庭一时愣住。主要是如今虽是末冬,却还是有股寒意。而此花庭已是草长莺飞,生机盎然。

明月听一人笑道:“不如我们以《贺新凉》为词牌来填词?”

一位衣冠楚楚,面如冠玉的公子笑,“好啊,适温的花庭内,以《贺新凉》为词牌再好不过了。”

其余的文人墨客也纷纷应承,于是他们便蜂拥而至,兴致勃勃唱和,每处韵脚的用字与第一人的一样,这个叫“步韵”。它的难度与和诗一样极其有难度。但此次前来的都是高手,都是充满了激情。明月意兴阑珊,她对填词兴趣不大,观摩那群人中没有自己想找的人。

“明月姑娘。”这时,身后响起容若的声音。明月一阵欢喜,转身见到容若清亮的眼眸,“纳兰公子。”

容若朝她颔首,淡笑道:“在下早已等候多时。”

明月一怔。

容若不等她发问便主动解释道:“但凡有诗书词画的场合我想明月姑娘总会在场的。”

明月听懂了话里的暗示,捏紧了手中的帕子。原来,在我寻找与他见面的契机时,他亦如此。

容若眼角余光落在了那被明月蹂躏的手帕上,一脸似笑非笑。

许是因为心中真的是太在意容若对自己的看法,明月看着他的神色举动,亦是不自觉的瞧向了自己的手。

入目,便是手帕上的梅花拧巴起来的样子。

脸突生一红,明月正想着要如何解释,便听得容若道:“这帕子上的梅花,倒是好看得很。”

好看?哪里好看了,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,活像是老头子的脸了。

“若是公子喜欢,明月绣一条给公子便是了。”明月没有设防,随口便说了之后,片刻,忽觉不妥,脸上顿时就是一阵火辣辣。

自古以来,女子送帕子给男子,都是作为定情之物的……低低的笑声,倾泻而出。

容若笑得欢,许是惊动了前方的那群颂词的人,其中一人惊奇朝他们这边看来,一阵欢喜,“呀,纳兰公子来了。”

容若向那边望去,对明月笑笑:“过去看看?”

明月朝他点头,跟着容若向他们前去。

方才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调笑对容若道:“我说纳兰怎么还没来,原来是佳人有约啊。”他一副暧昧的表情,看着容若又看看明月。容若但笑不语。只是明月随即脸红,“只是偶尔碰面而已。”

“哦?是吗?”面如冠玉的公子依旧坏坏地笑。

他一旁的留有花白胡子的花甲老人打圆场,“纳兰公子,就等你了,来来,我们在用《贺新凉》步韵填词呢?你也来填一首?”

“哦?上面的诗是什么?”

其中一人紧接着念起一首诗来。容若一听,露出欣喜地笑,“好词。”

“那公子的呢?”有几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。

容若右手手持折扇,放在手上拍了几下,眼神不经意朝明月身上探去。明月一怔,朝容若一笑。容若呆呆凝望明月,似欲说还休,最终只是给明月一个暖暖的笑意。

他道:“疏影临书卷。带霜华,高高下下,粉脂都遣。别是幽情嫌妩媚,红烛啼痕都泫。趁皓月、光浮冰茧。恰与花神共写照,任泼来、淡墨无深浅。持素障,夜中展。 残鎠掩过看愈显。相对处,芙蓉玉绽。但得白衣时慰籍,一任浮云苍犬。尘土隔、软红偷免。帘幕西风人不寐,憑清光、肯惜鸘裘典。休便把,落英剪。”

他方一念完,周围一片安静。有些甚至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容若。容若一红脸,“我咏的是梅花。”

明月忍不住去望向花庭周围,这个时节哪里有梅花,分明就是……容若只是笑,笑得更是神秘。

众人之中,独独明月一人知道容若的话中话,当下,她不自觉的将手中手帕处绣着的梅花花样攥紧。

诗会上的波澜到底还是收场了,两人则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秋水轩。

但一出秋水轩,容若突然拉起明月的手,带她来到隐蔽的胡同中。终于在方圆视线里,只有单独他两人之时,容若才放开她的手。

明月望着落空的手,倒是生起了惋惜之感。转而调笑,“公子拉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,不知是要做什么?”

容若眨了眨眼,“过几日,你就要选秀了。”平平淡淡的一句话,倒是听不出有几个意思。

“是啊。”明月忽然有些琢磨不透容若的心思。

“明月可有他想?”容若的手抚着扇柄的花纹,迟迟说出口的一句话,其意思,让人猜测得千回百转。

明月暗中思量许久,倏而轻轻一笑,“明月是快要选秀之人,不敢多想。”轻轻一欠身,她欲转身离开。

“明月姑娘。”容若连忙叫唤住她。明月顿了一下。

“选秀波折重重,若是明月落选,不知可否遂了在下的一个心愿?”容若在背后问着明月道。

“好。”明月魔怔一般的说出了这个字,也不知道是在给容若一个机会,还是给自己一个机会。她的声音不大,但却也足够那人听见了。

也不知道是白日的手帕一事让明月乱了心,还是选秀在即让她乱了心,这一夜她睡得不是很安稳。

隐隐约约间,她在梦中看见了一只及其惹人怜的小鹿,小鹿的身旁站着一个男子,男子的容貌很是清晰。

京城有人传,明珠家的公子与两广总督之女关系匪浅,言辞带有暧昧之意,许不是暗渡陈仓,风情月思?然京城曾传言公子与他家表妹两小无猜,已是两情相悦。这么说来,明珠家的公子分情破爱,移情别恋了?

此消息传到卢兴祖耳朵里,他二话不说,直接让明月禁足,等到选秀之时,直径送入宫,虽明月和明珠家公子都说有法落选,但是为了名声,还得如此,免得招人嚼舌。

明月深深叹息一声,这以讹传讹的本事,是愈加厉害了。

就这样,她禁足了一月之久,终于选秀来临。

那日将近阳春三月,骄阳初出,安安静静洒下暖暖的阳光,映照得让人心颤。明月在禁足一月之久后,终于沐浴到外头的阳光了。在门前,她深吸一口气,肆意淋漓在其中,还是前雨招呼,她才回了神。见到父亲,明月欠身,“父亲。”

卢兴祖刚从外面回来,手持一个小布袋,递给明月,“这些东西拿着,在宫中有用。”她瞄了一眼小布袋里面,竟是些银子和珠宝。

“宫中那些宦官都是钱奴,有这些东西好照应下自己。”

明月点头。

卢兴祖看了她一眼,先一步上了马车,明月随后。看着小姐上了马车,前雨吸吸鼻子,也不知真能如小姐所愿,安然无恙的回来不?真怕有什么意外。

明月撩开马车上的帘子,露出小脑袋,对前雨道:“记得,等我回来。”

前雨狠狠点头,她的小姐那般聪明,只要她想,就没有办不到的事。

她方一转身,只见卢青田亦站在门口望着,她眼神似乎带着一股笑意,前雨清清嗓子,欠身,“二小姐。”

卢青田看了眼前雨,冷冷“嗯”了一声,便转身回去。前雨凝视卢青田的背影,不觉得一冷,要是小姐未归,她的命运该多坎坷?

马车渐向巍峨的红墙驰去。明月游神望着车后的那些马车。那些马车里似乎也与她一般,来履行义务的吧。不过,可能情景不一,她是逆,也许有的会很是欢喜入这宫墙之内,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?

“明月。”卢兴祖忽然忧心忡忡道。

明月转头看向父亲,只见父亲脸上带着不安。“怎么了?父亲?”明月质疑一向泰然的父亲此时是怎么了?

卢兴祖叹息一声,“明月,虽你性格不爱出风头,但有时难免会控制不住,在宫中不比在外头,两个月说长不长,说短亦不短。”

“明月知道,父亲放心。”

卢兴祖微微颔首。

马车终于在神武门停下,卢兴祖扶下明月。明月一下马车,就被巍峨的神武门惊住,汉白玉石须弥座,四周围廊,亦环用汉白玉石栏杆。四面门前各出踏跺,便于马车行进。门楼为重檐庑殿顶,下层单翘轻昂五踩斗栱,上层单翘重昂七踩斗栱,在上檐悬蓝底鎏金铜字满汉文“神武门”华带匾。明月轻叹,进了这宫门,还真是“一入宫门深似海”。

宫门口已经积聚一些人,自马车而下的秀女各个粉饰雕琢,丰容盛鬋。她们皆是父母带来,着各色服饰,有汉家,亦有满族和蒙古族,皆是些年纪较小的女孩,张着好奇的眼,聒噪地自然熟。

时辰也快差不多了。一位宦官终于蹒跚而来,对他们鞠躬,“秀女们送至即可,各位父母可以回去了。”

于是,一场感人离别上演了。

卢兴祖只是简单拍拍明月的肩膀,眼神流露出的,自当是:好自为之。明月颔首,朝了宫门走了进去。

进了神武门,她见到一个花白头发的太监,手里拿着一本册子,记载什么。他上下打量明月,“名字。”

“卢明月。”

她话一说完,太监停下笔,再打量她一番。

明月眨巴眼,不想这太监还认得她?她迟疑点了下头。太监随即道:“可认得安亲王?”

“认得。”她顿了一下,心中不明,但却下意识的顺口一说。

太监点着头,在册子上划了一笔,“可以了。”明月随即谢过,跟着一名太监走到神武门的一侧,那里堆了一群女子。

这时那记名册的太监走了过来,招呼她过去,谨慎递给明月一张纸条,便不动声色走了。明月攥着那纸条,心中一下子提了上来,上面仅仅写着二字,顺从。

这…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

她重新回归到队伍上,跟着队伍去了储秀宫。只是她在去西侧静怡轩途中被一太监叫住,招呼她去御花园的正黄旗的秀女住处。她以为亦是安亲王的安排,就乖巧跟着太监去了。当她方一踏进房间,见到一位旗装女子坐在茶几旁喝茶。

“冰月?”明月一怔。

冰月却淘气朝她一笑,“找太监打点一下,让我们住在一处。”

“不是不一个旗不能住一起吗?”明月有些不理解了。

“住在哪不算什么,有钱就行。”冰月笑笑,招呼她坐下。

明月应承坐在她旁边,“也好,两人在一起住有个照应。”明月随即一笑。

冰月递给她一杯茶,自己手中亦端着一杯,“本来明儿是初选,正逢太后与皇上闹别扭,貌似得过几天才能初选。”

“哦,那我们这几日就只得呆在储秀宫?”

“御花园应该可以去吧。”冰月简单一笑,但嘴角却涩涩的。明月好奇,“你怎么了?”

冰月放下手中的茶杯,嘴抿得甚紧,似有难言之隐。明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,她是舍不得那个他吗?明月一想到还在宫外的他,心不禁颤抖起来,许久未见到他了。

那夜大雨倾盆,雨滴敲打着树叶,稀稀疏疏,惊扰得她无法入睡,她躺在床上,辗转难测,眼神督见对面的床铺。清冷的月光,帷幄幔下,若隐而现的影子,似在颤动。

她在哭?明月想起她今儿那若有话语的神情,想起初见她灵动幸福的眼,那般遭人嫉妒的笑。如今烟花瞬逝,事事休。

稀稀疏疏的雨还在下,红色砌墙冒出的水汽,顺着墙一滴滴落下,如带血泪纵横。相思相望不相亲,天为谁春?今年的春,是个多雨的季节。

翌日晨曦,天还未放光,明月被一阵骚动惊醒。侧目望去,冰月正在洗漱。冰月似乎也察觉到了目光,朝明月望来,浅浅露出微笑,“早。”

明月微笑回应,蹒跚而起,拍拍有些胀痛的头。昨儿晚上还真是睡得不好。她亦去打水洗漱。那时冰月却一瞬不瞬凝视她,好似看不够。

她洗完打理好自己,有些奇怪问:“你看什么?”

冰月摇头,带笑地凝视着明月,“我们都进来了,表哥该寂寞了。”

纳兰……明月心微微抽了一下。坊间一直传言他们两人青梅竹马,若不是纳兰和自己有情谊,自己也是信这传言的。但是,空穴如何来风?

“明月姑娘,你知道吗?”冰月转身走至门槛,扶住门梁,惆怅望着外面的景致,“我很喜欢表哥,可是没有用,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可爱的妹妹,他对我完全没有私情。我痛恨妹妹这个角色,可却又只能以这个身份霸占在他身边。”

“明月姑娘,我好羡慕你,真的。”冰月转身望她时,已是潸然落泪。此时的她如失去所有,失去再亦不可及的珍品,“他欣赏你,我知道,你亦心悦于他。”

明月皱眉,果真是传言啊。但是看着眼前的泪人儿,不禁心疼起来。明月走近她,把她抱在怀里安慰,任凭泪水打湿她的衣衫。

冰月轻轻抽搐,“再也不可能了……”她声音细若蚊声。

为了陪失落的冰月,她们便去御花园散步。御花园中亦有几个秀女在散步。能在御花园散步的,只有正黄旗妃嫔亲属才能入此。两人在一水亭驻足,冰月道:“瞧,我眼是不是肿得厉害?”

明月想了想,“用冷水敷下应该会好。我帮你去蘸些水。”说着便抽出衣襟中的手帕,朝池边走去。浮碧亭的清池清澈见底,明月瞧见水底有沉淀的铜钱,不免有些怔了怔。看似是祈福用的。她随手从衣襟的掏出荷包,拿出一枚铜钱扔了进去,求下福。自娱一番,她走至安全的池边,方一蹲下,就感觉身后草丛中有什么人,她机警起来,敏锐地把手帕放在水中扫了一下,察觉那人出了草丛,她当即拘起一汪水朝身后泼去。

“哎呀。”听到一人惨叫。明月当即转身,看见眼前竟是个男子。宫中出现男子不奇怪,可奇怪的是,后宫中出现男子就很特别。看他年龄,还尚小。看他着装,锦衣佩玉。看他身手,武功尚浅,她都能察觉到。明月多加分析,此人定是哪个小王爷,好奇来此偷窥来着。

常宁见眼前这个典型的“泼妇”,指着她,气打不出,“你……”

明月从容欠身,“失礼,还望王爷海涵。”

常宁明显愣了下,顿时失了锐气,手也放了下来,“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爷?”

“王爷的气度。我如此不敬,你都原谅了我。”她偷乐,就这么将了他一军,他不原谅也得原谅吧。果真,常宁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反驳,当是吃了哑巴亏。

见到效果,明月复而再一欠身,“那我先告辞了。”

“等等。”常宁连忙阻挡她的去路,咧着嘴笑了起来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明月愣怔看着他,心想,也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,宫中诸多是故,父亲也说过,最好默默无闻。但他是王爷,不告知总是不好。她笑对着常宁,“镜花水月。”

她说完,侧身逃之夭夭。常宁愣在原地,回味她方才说得那句话,略有些疑问朝向她离去的身影,只见她已经与另一秀女会合,那秀女还唤她了是……什么月?

冰月见迟迟而来的明月,不禁问起,“刚才你去哪了?”

明月摇头,递给她湿的帕子,“敷敷眼吧。”她以后还是乖乖呆在静怡轩不再出来了,要是出什么端倪可就不好了。

常宁乐呵呵到了南书房,神秘兮兮匍匐在玄烨御案的对面,亮晶晶的眼眨巴眨巴看向玄烨。玄烨在御案上查看奏章,被常宁这德行弄得无法集中精力,只好问:“可遇到什么好事?”

“猜猜我遇见了谁?”

“谁?”

“上次在广源寺求愿安然归家的姑娘。”

玄烨一怔,“她来了?”

“是啊,那声音我是不会忘记的。还被她泼了一身水呢,真是个野蛮女。”常宁又开始抱怨了。玄烨轻轻一笑,“在哪遇到她的?”

“御花园的清池那。”

玄烨沉思一下,随即冷笑,“那是供少许正黄旗妃嫔家属秀女休息的地方。”

常宁恍然,“难怪这么野,原来是官宦之家。”

玄烨点头,复而又认真批奏章。常宁见玄烨这样,扁扁嘴,“镜花水月,那野蛮女的名字,好似是什么月的。”

玄烨顿了顿,迟疑一下,“你下去吧。”

常宁作揖,怏怏然走了。玄烨开始执政以后,他们交流得愈是少了,屈指可数。常宁叹息一声,望着宫中的骄阳,还是宫外的通亮些。再过几年,他一成年就该有自己的府邸了。他脑海忽然浮现惊鸿一睹到那倩影时的欢愉,他高兴,到底是为了三哥还是为了自己?为何此时的自己后悔告诉三哥,关于她的消息呢?

许久,玄烨忽然从旁边的画瓶中取出了一幅画,手指翻动,便将那画卷上的绳子给解开了,稍稍一铺开,那画便将桌子大部分位置都占了去。

画中,只一女子的背影,其发间簪着一青梅步摇,身姿绰约,曼妙得很。而画左处正是那日明月写下的两句词: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。

梦里不知身是客看,怪人间厚福。

索瑟宫门,来来去去的秀女每日穿梭在储秀宫与御花园之间,总是顾盼着能与圣恩交集邂逅。明月乖乖呆在房内,不曾出去。冰月似乎亦是如此,只是偶尔与同旗的女子逛逛,行径极其小心。两人就这样悠闲自得度过了一个来月,安安静静,平平淡淡。

直至一日,秀女们纷纷被安排到了御花园中,开始了初选。

明月安静的坐着,目光有些朦胧。

而对面的画师瞧着明月的神态,眼神有些打飘,但她至始至终,从未发现。

期间,有一公公走到了画明月画像前,眼底流露出了惋惜之色。他心中嘀咕,若是没有王爷交代的话,这姑娘的样貌,定是可以入选的。

三日的时间,所有秀女的画像呈上了御前,也最终有了结果,其结果真真是遂了明月的心了。

两广总督之女卢明月落选。

明月眼都不眨看着宣旨的公公,心忽地直冲云霄,划破天际,如遇到广阔的草原,只想高亢的奔跑。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,紧紧抿着嘴,对太监大大鞠了个躬。见她急喘,呼吸不平稳退回队伍中。太监一时内疚,可怜的姑娘,这般容貌都被刷下,定是难受不已吧。

冰月站在留选的行列中,睖睁看着明月归到落选。这一切是多么可笑,明月的姿色绝对在她之上,而她留选,难道是家事牵绊?冰月冷笑,手控制不住攥紧再攥紧。

明月亦没了忧虑,怡然自得看着其余的秀女因落选而伤心,留选而开心。她嘴歪歪,她们都是只看到现状,看不到未来的无知少女。一辈子锁在深宫之中是多么悲哀的事?相比牢笼中的金丝雀,她情愿做跃上枝头的麻雀,至少头顶的天空是湛蓝的,可以肆意飞翔。

她目光不经意扫向冰月,只见她已专注在她自己了。明月轻轻颔首,却不带微笑。因为此时露出微笑,是对她的残忍。

毕竟,并不是她一人愿当麻雀。那名总是跟着容若后的俏皮女孩,其实该是比她更渴望当麻雀,唧唧喳喳在那人的身后跳来跳去。

初选落选的人,可以即日起打道回府。明月回房去收拾行李,在她忙活之时,冰月依靠在门栏上,聚精会神凝望着她。

明月终于无法泰然处之,她停下忙活的手,侧目直起腰,“冰月。”

冰月动了动身子,朝她而来,在她的床上坐下,苦涩而笑,“要走了?”

明月微微颔首。

冰月自鼻中呼出一口气,“真好,你自由了,你可以见到他,可以站在他面前,可以看着他温润的笑,可以对他喊一声‘我回来了’,”她说着时,已是泪纵横,甚至泣出声来,“可以偷偷躲在门外,窥视他专注写字,时而蹙眉,时而微笑的模样。”

明月一下子哑然。她呆呆凝望眼前这位痴迷他的女子,原来,她是那般痴迷于他,痴迷到见到他一眼,亦是一种感恩,亦是一种自心坎中的幸福。

明月咬了咬唇,拿出手帕为她擦拭泪水,“冰月,对不起。”

冰月抿嘴摇头,甚至还带着微笑,叹息一声,“这样也好,让我死了心。”她知道,他待她只是妹妹,他们二人终究是无果。

明月在那一刻,下定了决心,她要拼尽所有的努力,去让他去幸福。

昭昭日月,时光荏苒,总有一份缅怀,犹记心中。那份缅怀,名为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……

纳兰府。

“纳兰小子,我可是照着你说的做了,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方才传来消息落选了,你快些解开了棋局,我非得找顾贞观好好显摆去!”人还没有走到门口,安亲王的声音便已经大大咧咧的响起。

屋内染着的熏香袅袅而起,从浓雾辗转成了薄烟,容若听着安亲王的话,倒没有回头,目光落在了棋盘上,不紧不慢的落下了一字。当即,原本是一局死局的棋面豁然开朗。

“好了。”

安亲王走上前,还未说什么,便听到了容若的这一句话,脸色便是一喜,目光直勾勾的瞧着棋盘,品味了良久,“真是妙啊!妙啊!纳兰小子,我便不与你说了,我要快些拿着这个棋盘去见那顾贞观,免得打赌的时间过去了!”

风风火火的来,风风火火的去,安亲王在容若这里拢共也就是说了两句话的事情,当刻便端着棋盘快速离去。

容若见着安亲王离开的身影,眼前浮现了明月巧笑嫣然的模样,为何她一出现就牵动了自己所有的心思?想必这就是一见钟情吧。容若嘴角一抹笑意。

“来人,备马车。”他想,他该开始筹备了。

三月阳光渐渐暖起来,洋溢其中,让人有股自心底的热潮。到了夕阳余晖之时。明月与那些落选的秀女才出了储秀宫。皇宫中的派送的骡车带他们过了冗长的道廊,过了一堵又一堵红墙。明月的心一点点提了上来,每离远皇宫,她就兴奋一点。终于到了神武门,骡车停了下来,落选的秀女都挨排的下了车。他们各个背着行囊,朝了宫外走去。明月深吸一口气,终于闻到外头一点气息了。她雀跃地朝宫外走,父亲应该在城门外等她回家吧。多好,她终于可以是只自由的麻雀,展翅飞跃。

“让一让。”前方有一辆从宫门外驰进而来的马车,宝蓝色帏布,应该是什么王爷吧。秀女们让出一条道,让马车驰进皇宫。

马车上的常宁有些好奇地撩开马车侧面的小窗窗帘。他扫了一眼,原来是落选的秀女啊。他嘴角挂着一抹笑容,再扫一眼,方才掠过的倩影怎那么熟悉?常宁赶紧叫停,赶紧下了马车,去搜索那抹倩影。然他极目望去,眺望了许久,也未看到刚才那抹影子,不禁嘲讽一下,她丰韵娉婷,花容月貌怎会初选就落选?想了想,搔了搔头,再随即扫了一眼城门外安停的马车,多是接秀女的父母吧。然当他看到那着月白色的华服,与脑海那抹倩影吻合时,他脑袋嗡了一下。

她……那个是她吗?常宁忽有种窒息,立马解下马车上的马,骑了上去,去追去。

奈何,他到城门外时,眼前多辆同一色的马车,朝着不同的方向驰去,根本就望不出,哪个是,哪个不是。常宁一阵落寞,心中竟由生出方才那个是她就好。

余晖连绵天际的橙红,把常宁的影子拉得颀长,一直蔓延至墙上,显得如此忧伤。

明月端坐在车里,无趣地望着离别两月之久的京城,繁华如故。

他们到了卢府,早已守在门口多时的前雨立即奔过来,见到下了马车的明月,忽而鼻子一酸,“小姐。”

明月敲敲她的脑门,“都多大了,还这般模样。”

前雨笑了起来,接过明月的行李,“小姐,我们回去吧。”

明月也笑了,回望父亲,却见父亲没下车的意思,他对明月道:“你先回去吧,为父还有些事。”

她欠了一下身,父亲就离开了。

他们进了卢府,下人们皆甚是愉悦,跟他们聊赖一会儿,这时,卢青田走来,对明月一笑,“姐姐回来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明月亦是笑着回应,“妹妹这几日可有想我?”

卢青田一愣,随即笑道:“自然。”

两人简单客套一番,便各自忙各自的。当只有明月与前雨两人之时,前雨抱怨道,“小姐,你可不知,二小姐常常出去找花好月圆布庄的阎老板,真是败坏门风。”

明月轻笑,其实也没什么,每个人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,她这妹妹从小没得过父亲的爱护,好容易找个依靠,自当想去全心全意追求,得一份圆满的婚姻。

她回了房,梳洗一番,便疲惫地睡去了。明日,该是个好天气吧。脑海中,似梦非梦的幻化出白衣胜雪,面如白玉清俊的他。

他道:“你可知,我等你许久了。”

那晚,她睡得很甜,自心坎里甜到了梦里。

翌日,明月没有想容若来了,来了卢府。

他指名,找的人是她。

两人见面之时,竟是相对无言。不及两月,但他却瘦了,脸色没有当初那般红润,应该是这几日心事多吧。

“纳兰公子这般想我吗?昨儿才回来,今儿就急着找我。”她含着笑,促狭道。

容若不如当初那般青涩,他无奈一笑,“明月……”

“嗯?”她笑着看他,显得如此无辜。

“我确实想你想得紧。”容若苍白的脸忽而又多出红晕来,“还好,你回来了。”

明月倒吸一口气,似幻听一般。难道她还在做梦?昨儿的梦还没醒?

“纳兰公子怎知我回来了?”她连忙岔开话题,心已跳个不停。

“我不会让你入选的。”突来的一句话,倒不似容若平日的作风,明月一听,倒是一愣。

转而,容若又道:“明月,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?”

“啊?”明月还以为容若刚才的话,没有回神。

“可好?”容若问道。

迟迟,明月应道:“好……”

两人同上马车,在较为宽敞的马车里,相对而视。马车渐渐行驶,使得车内轻微震荡。在这样单独的空间,单独的二人还是第一次。明月略有些拘谨,无措撩起帘子看外面,现已入夜,万家开始燃起灯火。明月瞅了一眼,道,“纳兰公子可要带明月去哪?”

“等会你就知道了。”他故做神秘,然眼神却愈是清亮。

明月还真好奇了,到底是要带她去哪呢?

“嘎”地一声,马车的轮子好似是辗过一块大石头,马车引起较大的震动,往一边倾斜。明月一个不稳,直接朝对面的容若扑去。还好,容若稳稳拥住她,抱得个结实。

明月闻到了清新的兰花馨香,沁心入鼻。容若的白衣柔软滑顺,瘙得明月的小脸甚是舒坦。她一下子竟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了。

她无奈推了推,离开她的怀抱,低眉羞涩道:“纳兰公子,方才……”话未道完,又一颠簸,她又不受控制往他怀里扑去。

这下她是彻底无语了。

“明月。”当她想退出他的怀抱之时,容若却未有放开之意。

明月怔忪在他怀抱里,一时默然,娇红的脸蛋羞赧不已。

鬼使神差的,明月道了一句,“我原就不想入宫的,也早想好了出宫法子的。”

“哦?”容若来了兴趣,“是什么法子?”

回神过来,明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脸色便是一凝,犹犹豫豫的,却也吐出一句话,“身体发肤,毁之……”

选秀的女子,不得有丝毫的瑕疵,身上是断不能留疤的。首选的时候,她早已经有了打算,若是过了,那便只能毁了发肤,但却是幸运,到底落选了。

明月看不到容若此时的神色,自然也是看不到他眼底暗沉,他开口说着刚才的一句话,道:“我不会让你入选。”

又是这一句……

明月听着这一句话,心突跳,一时之间,思绪百转千回。她的脑海之中生起了一个念头。

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,我会落选的……”

初低低的声音传到了容若的耳中,他的手落在了她的青丝上,久久,低声‘嗯’了一声。

明月心绪难平,他知道自己会落选,除非……是他设计的。

“我想娶你。”明月尚且还在呆滞之中,容若突然又说出了这一句话,果断至极,“你可还记得,入宫之前,我同你说过,若是你能出宫,便遂了我的一个心愿。”

明月一下子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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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是情深却别离


虽置身于颠簸的马车,然车内的二人,只是一动不动地拥在一起,呆呆凝视着彼此。明月好容易从方才的错愕中惊醒过来,欲退出容若的怀抱,奈何容若却更是紧了紧禁锢她的手,认真无比道:“我想娶你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明月不得不这么一问。这一切太过突然,她甚至无法思及原由。

容若再次沉吟,头低低抵在她脖颈之间:“初相见,便心动了。”

明月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,以及任何女子听了都会心动的话语,让能言善辩的她顿时沉默,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好。

“不用现在就回答我。”容若缓缓抬起头,手指轻轻抚过明月的青丝,看着她通红的脸颊,嘴角上扬。

明月垂眸点头,为什么感觉这人平时腼腆害羞都是装出来的,此时气场强大,胸中有城府谋略的才是真实的他。不过,这个模样好似更迷人些。

马车行径到了山上半腰处,停了下来。明月被容若扶了下来,环视四周,林荫密布,正前方是一条吊桥。明月愣了一愣,“纳兰公子,我们可是要过这桥?”

“正是。”他眼复而清亮起来,嘴角带着轻轻的微笑,似是提到带她去的那个地方,就抑制不住欢喜。

明月眺望过去,也不知另一头是什么,亦好奇起来,“那走吧。”

容若吩咐马夫在此等候,便牵起明月的手,去小心翼翼走那吊桥。明月怔忪望着两人相握的手,自他手中来的掌热使她心头一热,呆呆凝望着容若的月白长袍,在月光的沐浴中,显得如此优雅倾城。

容若的手越握越紧。在吊桥晃了一晃时,明月吓得花容失色,忍不住轻微“啊”一声。容若回身,那张如月光一般柔软的脸正在轻轻对她微笑,“莫怕,有我。”

明月轻轻颔首。他们不知不觉走至吊桥的另一端,容若舒了口气,对明月明媚一笑,拉着她进入林子。

现在还不及四月,万物才刚刚复苏不久,应该说没什么可观赏可惊奇的。但明月此时站在地方,却是截然不同,她站在蒸腾的温泉旁边,热气腾腾,周围氤氲一股似雾非雾,迷离着周围,梦境如幻。

她感到一股热流包围着自己,温暖不已。

“这本是个温泉,可这几年忽儿热了,不能再作为温泉所用,所以搁浅荒废了。”容若叹息,“有次心烦意乱,惊奇发现这里,不过现在是春天,不如冬天那么有韵味。”

容若带明月坐在一块干净的木墩上,两人感受着周身的温暖。

“在白雪皑皑之时,这里也是草长莺飞。”

明月闭上眼,享受此时的宁静,感受自然的美好,仿佛身心都被净化了。

“这地方,很适合你的气质。”容若温润的声音传入明月耳中,“干净、美好、恬静、有活力。”

还没等明月说什么,忽地,有物什踩枝桠的声音。两人呆呆相觑,警觉之心上来了。忽而从林子中窜出一只白鹿,是罕有的品种。它见到两个大活人也不动了,安静的躺在温泉岸边。

“真可爱。”明月不自觉自嘴边溢出。

容若遂点点头,一脸含笑。忽然,整个林子响起一阵狼吼,那声音空灵不已,让明月不自禁打了个冷颤。那只小白鹿顿时竖起耳朵,正欲站起来逃跑,却再也站不起黑溜溜的眼睛干巴巴望着他们,似乎带有求救之意。

容若走上前,这才看到了白鹿的伤口,他把白鹿抱在怀里,无奈道:“我们得赶紧走,狼识血腥味会寻来。”

明月赶紧点头,向容若小跑而来。

容若一手抱住小白鹿,一手伸向明月,扭头看向正在发愣的人。

明月眨巴眼,眼前的一幕,进宫之前,她梦到过!果然,她梦到的所有关于容若的点点滴滴,全部都成真了……独独一件,便是那墓碑上的月。

这一瞬,明月的心中有了千百种念头,她想,或许……那墓碑上的月,可以是她?她可以成为容若的妻子……但,很可能会过早逝去。

“怎么?”容若看着明月迟迟没有动静,当即开口道。

明月摇头,转眼间就把自己的青葱小手交到他的白玉大手上,两人相视而笑,携手离开温泉,朝着吊桥那头的马车行走。

他们上了马车,明月接过小白鹿,“看看它是伤到哪了?”

容若为小白鹿查看伤口,一脸担忧道,“好似是被狼给啃了一口,肉都掀了一块,能见到骨头呢。”

明月摸摸受惊的小白鹿,样子看似极其温柔,“那可怎是好?我们去带它进医馆吗?”容若掀开窗帘瞅了眼天色,“天色不早了。”他想了想,“我先把你送回去,再把它带医馆看看?”

“也好。”她认为妥当,笑着摸摸怀里的小白鹿。

容若凝望着对面抚着小鹿的明月,心里油然一股难言的暖意。

明月发现容若在看她,而且还专注得很。她抬眼将他望去,“为何这般看我?”

容若拄着脑袋,一脸好奇盯着她看,似看不够一样,“盈盈一笑,就如出水芙蓉一样,惊艳。”

明月一听,红了脸,“就知拿我寻开心。”

容若扑哧而笑,“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。”

“……”明月怒了,腮帮子鼓得高高的,甚是不满。

容若一手拄着头,一手捋了捋她的发,甚是温柔道,“犹是不曾轻一笑,问谁堪与画双蛾。一般愁绪在心窝。”他娓娓念道这么一句词,明月听得天马行空,游神八荒,温暖一笑。

“我也想像严前辈一样,为妻子画眉而欢笑,这一辈子只愿能有那么个人,为她浅画娥眉。”容若淡淡而笑,手不禁去描她的眉。

明月情之以动,唏嘘起来。呆呆望着容若,心口顿时纠结不已。她何不是想能有这么一个良人,洗净铅华,携手共度此生,画眉闲了画芙蓉。

马车随即停了下来,明月撩开帘子扫了一眼,对容若道,“到府上了。”随即笑了笑,把小白鹿递给容若抱住,嘱咐道,“公子记得好生养着,这里面可还是有我一份呢。”

容若失笑,“别让我往歪处想。”

明月先是一怔,还未会意,脑子转了转,才明白她方才那番话内有乾坤,产生歧义。嘟了嘟嘴,随后便转身向门里走去。

容若忍俊不禁。

“明月。”身后容若忍不住叫了她一声。

明月回头望去,只见容若嘴角噙着微笑,在月光下,先得皎洁无暇。他们就傻傻凝望着彼此,相对无言,终归还是容若先道:“记得你要答复我白日那番话。”

容若的眼神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,明月心颤望了望他,最终轻轻一笑,“好。”转身走去。

如果嫁他,必然会死,自己会如何选择?如果不嫁,自己应该也再也遇不见这样两情相悦并坚持一生只一人的男子了。而此时的动心是真真切切的,又何惧生死呢?

“纳兰……”明月回头,发现容若在原地未离开,心下一暖,“我愿意。”

一切似乎来得过于匆忙,明月甚至还未看清未来,就早已宣告了结果。父亲任两广总督已有半年之久,因府邸与明月选秀之事耽搁不少时间,迟迟未去就任。

现在也是该走的时候了。

那日不过是与容若分别那晚的第三日。明月刚接到父亲的通知,心中一阵难过。她想去道别,却不知从何去道别,她总不好贸然去他府上吧。思及一下,最后决定还是去诗社碰碰运气。

明月这次未带前雨前去,而是独身。前雨捂着嘴偷笑,“小姐可是想与公子有单独的时间?”

明月保持原来该有的大方,嘴角噙着莫测的笑,捏了捏前雨的脸蛋,“学会看我笑话了。”

前雨委屈揉揉自己的脸蛋,“哪敢,我只是在憧憬小姐与公子早日连理枝嘛。”

明月不客气敲下她的脑袋,睥睨一眼,就自个上了马车。前雨望着小姐的马车驰远了,高兴地贼笑一番,回忆那日小姐晚归那日。本是想洗洗就睡,不想老爷来了,聊赖一会儿,她就站在旁边听着。无过就是去广东一事,还有就是与纳兰家商讨的婚事。

纳兰明珠对明月甚是满意,早有结亲之意,老爷亦是如此,这么一来,倒是特别圆满。只是此时纳兰公子未过弱冠之礼,小姐亦未及笄,便只能推迟了。

不过此事已算定了下来,两人之间已然是未婚夫妻关系。

想及小姐窝在被窝幸福的笑,前雨似乎看到美好的前景,虽然这其中分别一年之久,但来日方长,能挨得过既是。

明月下了马车,却见容若早已在门口候着,他朝她含笑而来,向她伸出他那骨腕纤细的手。她愣了一愣,把手交给他,跳下马车,被他接住。

“知道你会来。”容若朝她眨眼,温润一笑。

“你怎知我会来?”明月歪歪脑袋。

容若抿了下嘴,转向她,“我等你。”

明月凝视着他,一下子也乱了分寸,原来他也知长辈的安排了,不知是比她早还是比她晚,脑子忽而想到三天前晚上他对她的一席话,他说要娶她,可是受到家中的安排?忍不住朝他望去,见他正在探测她般地望着她。

她总爱多想,暗骂自己一番,转脸对他道:“你当要等我,三日前你就把自己下聘于我了。”她笑得戏谑,却不似玩笑,眼底多着一股认真。

容若听她这么一说,无奈地对她一笑,复而执起她的手,“是,三日前,我便是你的。”

两人相视而笑。这时,顾贞观走来,见他俩旁若无人亲亲我我,尴尬脸红咳了一声,两人抬眼望去,明月的手立即条件反射想挣脱,容若却死死握紧,脸虽有羞赧之情。明月怔了一怔,抬首望向他,只见容若直视着前方,看向顾贞观,“顾小三,你嗓子不行去喝点菊花茶。”

顾贞观瞄了一眼明月,恍然抚额,“哎呀,这嗓子真是干燥,得去润润才行。你们继续。”朝他们暧昧一眼,扬长而去。

顾小三?这名字还真逗,明月不免好奇问了问何故唤顾小三?容若不明明月何故笑得如此欢,“家中排第三,所以他小名就小三,我们平时都这么唤他。”

“嗯嗯,这名字甚好。”明月干笑几分。两人走至画室,明月参观画室的几幅山水淡墨。她不甚懂这些,一孔之见。容若站在她旁边,笑望着她,“平时的随意涂鸦。”

“嗯,原来是涂鸦,难怪这般潦草。”她转头朝他而笑。容若自是领会她笑中嘲弄之意,轻叹一声,“那可要看我认真绘成的画?”

“嗯?”明月好奇将他望去。容若把她带到靠窗的贵妃椅,按压她坐下,“摆个好看的姿势,不要动。”说完,乐呵呵到案桌上铺开宣纸,执起一支毛笔,专注朝她望来。

明月会意,原来是想为她作画啊,她想了想,忽而一笑,站了起来,朝门那边走去。容若顿了顿望着明月把画室的门自里反锁,转身朝他淘气眨着眼,重新坐回贵妃椅上。

容若更是疑惑了,为何要把门关上呢?而接下来的场景就更刺激了,只见明月当着他的面在宽衣。

“明……明月。”容若年纪虽轻,可遇任何事都沉稳且不行于色,只有面对明月,变得不像他了,尤其是当前的场景。容若脸颊微红,眼睛从明月身上移开。

明月把衣服解开一半,原本端容瞬间变得有些妖异,她把发微微松了些,半依在贵妃椅上,对容若眨巴眼,“这个样子可好?”

容若清咳了声,望着前面鬓云乱洒,酥胸半掩,一副美人最随意的睡姿。

“公子慢慢画哦。”明月吐吐舌,俏皮将他望去。

容若红着脸,发呆凝视着宣纸,以往的飘然谪仙姿态全然不见。一下子不知如何画起,手心已然湿透。明月见他这模样,轻声扑哧一下,微微闭上眼,舒舒坦坦躺着。果然他还是有腼腆害羞这一面的阿。

迷迷糊糊之中,明月不想自己却是真的睡了过去。

一阵慌慌张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明月不知道怎么的,身处于一个混沌之地,四周都是雾茫茫的。

“夫人,夫人血崩了……”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
明月只听着这个声音,心一下子就好像被人死死的抓紧一般难受。

与此同时,原本雾茫茫的四周突然好似拨开云雾一般,清晰的出现了一张大床,以及一屋子乌泱泱的站着的一群人。

“明月……”身后突然响起了容若的声音,明月冷不丁的转身,却看到了他直接跑到了床榻去。

明月几乎是跟着容若的脚步走过去的,就因为他方才的那一声,让她有了一种被冷水浇透的冷然。

床榻之上,和自己相似的一张脸,如白纸一般,没有任何的血色,被汗水浸湿的发紧紧贴着脸颊,容若将那女子抱在怀中,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。

自古道,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

明月站在一旁,指甲一下子就掐入了掌心的血肉之中,月牙印子赫然出现。

果然,她嫁给了容若,血崩死了,墓碑上的月,是自己……脑海中,串起了一系列的故事,在明月的脑子里面炸开。

这一梦,明月睡得不踏实。

当她醒来之时,身上已经披上一张小方毯,她歪头看向案桌旁,容若已经不在了。案桌旁的墙上挂着一副幅画,明月望去,愣在那,呆呆凝望着。

不似方才醒着的妖娆侧躺,明眸善睐,靥辅承权,而是温顺躺在贵妃椅子上,微微闭上眼,风鬟雾鬓垂遮眼,含娇倚榻,绀黛羞春华。

明月此时心中百味杂陈,忽听门推开的声音,当下掩下了眼中所有不好的情绪。

有脚步走到她身边,温柔拿开她脸上的方毯,见容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直直的看着自己。

“睡得可好?”

她不答,一双水灵灵大眼瞪着他。

“怎么了?”容若却无辜道。

“你居然偷看我睡觉。”

容若挑挑眉,眼中含笑:“我本是想唤你,可你已睡了,看你睡得甚香,便未叫醒你了。”

明月“哦”一声,指了指墙上挂着那副画,“我甚是喜欢。”

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副美人睡榻图,眼光柔了一柔,似带一种难言的情绪道,“这次可不是随便涂的。”明月忽而把头靠在他怀里,她明显感到他僵了一僵,她笑道,“我明日就去广东了,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相见,我会想你的。”

容若轻轻搂上她的身子,“明月,一年之期,我定把你娶来。”

她蹭了一蹭他的胸口,微微闭上眼,想到了那些可怕的梦,又轻轻摇摇头,好似要把它们摇出脑袋。含笑伸手搂着他,“好,我等你。”

一年以后,她会披上他给她的嫁衣,成为他最美的新娘。

第二日,卢府举家迁徙,卢兴祖不爱携带过多东西,毕竟路途遥远,甚是不便。明月带些简单的行李,就在门外等候父亲与妹妹。

说起这妹妹,还真是有意思。本是极其不愿意去广东的,不想昨天就第一个去收拾行李的,乖巧更甚。她真是看不透这妹妹了。

在她无所事事等候他们之时,有一名小厮在身后走来,对明月鞠个躬,“可是卢明月姑娘?”

明月转身望去,“正是。你是?”

“这是我们爷捎给你的。”他递给的她一封信。

她狐疑接过,信的表面只有她的名,并不知道是谁的。她撕开信,里面只有只有一张纸,纸上印了一个印章,这印章她认得,是阎罗的。

是他?但这封信又是何意思?

“爷说了,望你记得就好。”小厮作揖便离开了。明月顿了顿,一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,放好信,揣在衣袖里,继续仿若无事等候他们。

好容易两人才出来,明月才嘘了一口气,上前道,“父亲,妹妹。”

卢兴祖笑道,“等久了吧。”

“还好。”

一家子上了马车,卢兴祖一人一马车,明月与卢青田还有各自的丫头一辆马车,他们朝着城门驰去。马车上,在她一旁的前雨杵了杵明月,低声俯耳道,“小姐,姑爷没来送你?”

明月假装嗔怪,“别乱叫,还不是。”

“快了快了。”前雨看似很高兴似的。

卢青田身边丫鬟递给她一些干枣,卢青田吃了一颗,把手伸向明月,“姐姐吃枣子吗?”

明月摇头,“不吃了。”

卢青田收回手,自个吃了起来,不再说话。

这时,马车停了下来。前雨撩开帘子,一脸惊奇,甚是欢喜对明月道:“姑爷在城门外呢,哈哈,我就说姑爷怎么舍得小姐呢。”

明月一怔,撩开帘子望去,看见容若身着白衣,谪仙般模样,手上牵着一只小白鹿,双眼含笑望着她。明月心头一暖,下了车,朝他走去。

经过父亲的马车,清楚听到父亲道,“不要过分牵绊了。”

她点点头,朝容若走去,在他面前停了下来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容若蹲下身子,抱起小白鹿,努努嘴,“它说它想你了。”

明月哑然失笑,“我就盼着它能来呢。”摸摸它的皮毛,嘴带含笑。容若听出她话中的言外之意,心一热,笑道,“它伤好许多了,可以慢悠悠走几步不是问题了。”

“乖乖真乖。”明月手摸着它的皮毛。抬眼望向他,“可为它取了名?”

容若想了想,“它是母鹿,叫它连枝吧。”

“好。”她当时未思及那么多,认为一个名字只是多了个记号,从未想过其中有一番他的心意。明月抚顺它的皮毛道,“我要走了哦。”

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明月揽入怀中,手抚着她的青丝,“我会想你的。”

当马车上终于继续前行,容若脚下的连枝蹭着他的长袍,发出嘤嘤的轻声叫声。

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作连理枝。

他们到达广东是两个月之后。路途颇远,颠簸的明月难受不已。一别一年的广东已然未有其他变化,依旧是丰衣足食,前程似锦,水乡人还是爱去茶居“叹茶”。明月在广东本就居住了将三年,回来倒有一番回故乡之感。但要数最高兴的,还属她父亲,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,自在了。

广州的卢府还是老样子,唯一变的是门第,在广东俨然跻身别人高攀的门户。卢兴祖没有儿子,身边只有两个女儿,想攀亲自然是联姻。

不过,明月总是玩趣看着这些跃跃欲试,旁敲侧击的说媒人。卢兴祖总是一面委婉拒绝,一面倒是为卢青田物色一个好男人。

明月有时对父亲打趣,这么挑选可有什么用?卢兴祖总是苦涩又无奈刮着她的鼻子,宠溺对她道,“男怕入错行,女怕嫁错郎。女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找个好男人,免她思虑,不再四下流离,不再无枝可依。父亲不会照顾你们一辈子,先找个男人总是好的。”

明月依靠在父亲身边,轻轻闭上眼。一年之期,时光荏苒,一晃就会过去的。

一年流逝只需一指间,但这一指间的过程可会发生许多事。一是父亲为卢青田选了一门亲事,却被卢青田斩钉截铁拒绝了。为此,卢兴祖甚是大怒,待卢青田愈加不置理会。明月知晓她这妹妹定是心里有人了,哪个女子不想嫁给自己心尖尖上的人。想到如此,明月倒是十分同情她。情愿违背父亲,也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,倒是有几分像她。

一个夏暑明月都不得不呆在府上避暑,还好容若经常寄来书信,聊以慰藉。终到七月流火之际,闷坏的她终于乐颠颠拉着前雨去茶居去喝茶享受一番。

茶居的建筑大部分古朴典雅,小巧玲珑,多是一大半临河,一小半倚岸。地面和河面留着一个涨落潮的差位,别有一番风味。广东人最爱的莫过于在美好的天气里去茶居“叹茶”。明月生活在广东三年中,最大的消遣也就是找临江个雅居,凝听古筝弦唱,舒缓下情操,喝上最上好的凤凰单枞。

她们在天光曈昽之时就前去常去的河畔最娴雅的“茶人居”。明月方一进去,茶店老板就拥了上来,热情招呼,“哟,好长时间没见到姑娘你了。”

明月巧笑,“出了个远门而已。”

茶店老板带他们去了平时常待的位置,给他们上了一壶上好的凤凰单枞,一股袅袅带着淡淡芝兰香香气沁人心鼻。明月忍不住呷了一口,吧唧一下,“真是好茶,北京城可喝不到如此的茶呢。”

前雨无奈叹息一声,“小姐怎就那么爱喝茶呢?”

“喝茶是一种享受,”她捋了一捋发丝,抬眼望着河畔行舟,仰面沐浴在温和的暖阳继续道,“要是他能来,定要带他来此一起喝一杯。”

“可是在下?”忽然身后有一人走来,嘴角带着戏谑。明月回头一看,竟是许久不见的阎罗,他眉目愈加深刻,原本白皙的皮肤经过一个夏日已是有些古铜之色。明月大惊,“你怎会在广东?”

“我是个商人,常年各地走动。”他倒自觉坐在她旁边,望了她一眼,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,“我知道你肯定在怀疑,如果我说这一带的茶居大部分是在我名下,你可还有怀疑?”

明月倒吸一口气,“你不是布商吗?”

“一个商人最不待见的自然是囤积钱,而是去投钱。”阎罗笑道。

明月狐疑望了他一眼。

阎罗歪嘴一笑,自个倒了一杯茶,喝了一口,对明月道,“作为一名商人,做一份交易,总会有自己的利益在里面,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
明月望着他淡淡的眼神,心中有些许不安。见她如此,阎罗不徐不疾,风轻云淡道:“明月可是快及笄?”

明月突然警觉起来,微眯着眼望着他。

阎罗瞄了她一眼,轻笑,“可要我赠与及笄礼物?”

“阎老板太客气了,不需要。”明月道。

阎罗放下茶杯,看看天色,“即使你不要,但及笄那日,还是要送礼与你的。现在天色已晚,我先走了。”说着站了起来,对她简单微笑,转身离去。

明月咬着唇,心中的情绪有些沉重。

闷口灌了一口茶,胸闷不已。前雨歪着脖子望着阎罗的背影呢喃,“怎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呢?”她转头对明月念叨,“阎老板对二小姐甚是彬彬有礼,为何对小姐是如此,他好似对小姐的眼神,充满了掠夺。”

明月一怔,及笄礼,他想赠与她到底是什么?

立秋之时,她便要绾上鬓发,已待字闺中可自由分配。她心中忐忑不已,似乎没有自己想象那般简单。

更未料及的事,接踵而来。卢兴祖突然倒下了,是那样始料未及,出人意料。整个卢府一下子人心惶惶的,因大夫说是癫痫,好得机率少之又少。

整个府上的压力都砸到明月这个长女身上。她一面要到处求医,一面要管整个卢府上上下下大大的琐事。她从未知晓,打理好一个府邸的大小琐事,真是一件累人的事。她求医未果,眼看父亲的病是愈加厉害,却无措。正在焦头烂额之时,阎罗突然来拜访。他依旧是冷冷的表情,淡淡的神情,身后带着一名着装奇特的男子,他告诉明月,这是他从蒙古请来的土神医。明月愣一愣,他是从何知晓她家的情况?

还在疑惑之时,卢青田从里屋走了出来,眼睛红红望着阎罗,“阎老板,你总算来了。”

明月这才明白,原来是卢青田告之。明月望向阎罗对卢青田甚有宠爱之意,因她的一句话,不辞千里找来蒙古土神医着实不易。妹妹心里的人果然是他,有个男子能如此对待,确实来之不易。

土神医看了卢兴祖的病况,此时的他,脸色苍白,因消瘦眼窝都凹出。他翕动着嘴唇,想说些什么,但喉咙干涩到似乎能咯出血来,甚是微弱的声响,仔细听也听不出来。

明月安稳好焦躁的父亲跟着土神医走到外面,问了详况。当听到“挨不过今年”之时,明月脑子一片空白,死死咬住牙,控制自己崩溃的情绪。她的父亲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了吗?

回到父亲的房间,父亲还对她微笑,用微弱地声音唤她。明月鼻子一酸,遣去其他人,独自一人到了父亲的床边,帮他掖了掖被子,然手已被父亲抓住。明月凝视着那双依旧能包裹自己小手的大手,手掌的粗茧磕得甚是不是舒服,却那般温暖。这个宠她溺她的慈父却已经被宣判了死刑。她抬手覆上父亲的手,安慰道:“父亲,你定会好的。”

卢兴祖却用干裂的细声道,“明月,父亲放心不下……”

明月已是潸然泪下,立即擦干,“父亲会好的,父亲还要为妹妹找个好男人,没有父亲的过目,妹妹该怎么办?”

卢兴祖却摇头,用尽力气握住明月的双手,“我是担心你啊。”

明月一怔。

“要是我这么去了,纳兰家还会要你吗?本是一场官场上受益的联姻,我要是去了,你可怎是好啊?”卢兴祖用沙哑的声音担忧道时,已是老泪纵横。

明月的心狠狠绞一下,脸上却安慰式报以微笑,“父亲好了便是。”

卢兴祖重重咳嗽起来,捂住胸口,甚是气闷。明月紧紧握住父亲的手,脸上却凝重不已。

安顿好卢兴祖,明月委实有些力不从心拖拉着步伐望外走。当走到卢府花园,却见阎罗立在池亭旁负手望着水里的红色鲤鱼。明月准备绕道走时,阎罗却叫住她,“明月。”

既然被他叫住了,她已无退路,朝他走去,甚是牵强挂着微笑,“阎老板。”

阎罗俯视看着池中的鲤鱼道:“令尊,现今怎样?”

明月眼神一暗,“还好,只是放心不下太多事而已。”

阎罗顿了下,“是你与你妹妹的事吧。”

明月牵强扯个微笑,岔开话题,“阎老板在此做什么?”

“你妹妹找我,我便在这等候。”

明月点头,欠个身,“那明月告辞了。”说罢,正欲离开,却被阎罗拉住,“明月。”她略吃惊转身望向他,他目光灼灼,方欲翕动嘴唇,远处传来卢青田的声音,“原来你在这啊。”

明月望去,卢青田已走进,瞄了一眼阎罗拽住明月胳膊的那只手,淡笑,“姐姐跟阎老板可有什么事?”明月甩开阎罗的手,大方一笑,“并无其他事,你们聊吧。”明月向阎罗再一欠身,抬首瞅了一眼,他已恢复到淡然的样子。

独自回房,脑袋嗡嗡地倒在床上,捂住被子,心烦意乱。门吱嘎响,被打开了。前雨走进来,站在明月床旁,不声不吭。明月刚露出脑袋,见快要哭出的前雨,一愣,“怎么了?”

前雨反倒扑到明月身上嚎啕大哭,“小姐,老爷真的好不了吗?”

明月顺了顺她的发丝,不吭声。不是好不了,只是几率太小,小到已然是绝望。明月为了缓解情绪,趁还未入夜,令前雨招了马车,去河畔的茶居缓解一番,因只想独自坐坐,也没有兴师动众叫侍卫跟随。

那夜月色皎洁,白月光映照在河畔,折射出更明亮的光芒,俨然无需灯光亦能看个通透。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涟漪,轻轻飘飘,河边的柳絮迎风柔软迎风飞舞。阵阵清风拂面舒爽不已,明月原本打算去茶居的打算被突然而至的景色打断。她沿着河畔慢慢踱步。前雨却不是一个心境,毕竟已是入夜,女孩家难免有些危险。

远处迎面而来几个醉汉歪歪斜斜朝她们走来。明月蹙眉,拉着前雨转身回去。即使扫兴了,但得自我保护,醉汉有时神经不正常调戏良家妇女比比皆是。她们步子走得甚快,甚至是埋头狂走。领走的明月因未看清前方毫无预兆撞到一个穿白衣长袍的男人怀里。明月怔了一怔,那身上的特有馨香,独一无二,为何……她忍不住抬头一看,只见容若已然站在她面前,语带含笑,“怎么返回来了?”

明月见容若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,先前的崩溃,先前的软弱一股脑全决堤了,她扑到怀里痛哭起来。

容若一怔,对一旁已脸红不已的前雨略略抱歉,复而轻轻抱住明月,语气参杂太多的怜惜,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
明月抬头将他望着。容若见她哭花了脸,温柔为她擦去泪水,“以后再心情不好,也不要只带一名好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在身边逛人际稀少的地方,很危险知道不?”

明月愣了。想起方才他的话,原来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护她,怕惊扰她,在后面暗暗保护她。明月心一暖又抱住他,然脸上已是带着微微的笑意。

容若无奈看着怀里的人,亦抱着她。但见被晾在一边的前雨,十分抱歉地对她一笑。前雨一愣,尴尬转身。

明月与容若独自在河畔岸坐下,明月头枕在容若的肩上,“你怎从京城来此?”她还是控制不住好奇。

“阿玛告诉我卢大人生病了,我便带着太医来给瞧瞧。”

明月眼神一暗,端正坐着,“大夫说治不好,挨不过今年。”

容若转脸望向一脸失魂的明月,心疼地握着她的手,不言不语。明月凝望着被他握住的手,想起父亲的话,他们是官场上利益的联姻。如果不幸的话,不仅要承受失去父亲的悲痛,还要面对可能失去容若的痛苦。

如果可以,她亦是舍不得放下这双手。

“相信我,会没事的。”容若摸了摸腰间的小盒子,薄唇轻启。

波光粼粼,湖畔在月色的笼罩下,分外宁静。江湖的泛舟撑着渔火停泊在岸边,笼着一丝微微的弱光。岸边上的两人坐在河岸旁,执手相看无言。

“啊!”上面的前雨忽然大叫一声,惊扰了原本宁静的二人。明月吓一跳转头望去,“出了什么事吗?”

容若看了她一眼,拉住她朝前雨那方向跑去。

前雨被方才那群醉汉包围住,他们各个眼神色咪咪,打着饱嗝,猥琐戏谑摸了把前雨的下颔,前雨嫌恶地死命推开他,“走开。”不想,醉汉们反而是受到鼓舞一般伸手再朝她摸来。前雨方一缩身,容若已横亘在她面前,稳稳当当握住那醉汉不规矩的手,淡淡的目光,“还请规矩点。”前雨立即跑向一旁的明月抱着她哭,明月安慰拍拍她的肩,“不哭。”

醉汉似被容若握疼了,嗷嗷叫了起来。同伙面面相觑,一拥而上来帮忙。容若却一手握住醉汉,一手接住他们的攻击。

容若的身手不错,三两下的,便将人给解决了。

容若本想送她回府,然后随便找个客栈住下,来日带着太医上门诊断。然明月却执意让他到卢府住,一来方便,二来卢府不缺客房。容若想了想,便应承去了。

那夜明月睡得甚不踏实,辗转难眠,腾地还是起床,烦躁碎步出了房。她走到父亲的房,迟疑推开门,忽房内传来瓷碗砸碎的声响。明月着急跑去,见父亲半悬着身子想去端床边的茶水,父亲的眼神黯淡着,一阵挫败。明月见状心中悲痛不已,他的父亲尚未及不惑,却已是这般模样……明月强忍着泪意,强装无事,倒了杯水递给发愣的父亲。

卢兴祖呆呆凝望着唾手可及的茶,盯了许久,看着杯里平静如镜的水下,轮廓出他憔悴不人的模样,终究是泄愤扫去,砸在地上。杯子落地,清脆无比。明月复倒了一杯,依旧放在父亲的面前,他再次扫去。她没有任何抱怨,再去倒递给他。当第三杯茶水在他面前时,终是老泪纵横,依依呀呀的如个孩子。明月坐在床边,安静望着再次在她面前嚎啕大哭的父亲。第一次,是在母亲的灵堂之上,她初见他这个父亲也会哭泣。再次时隔四年,在濒临死亡之时,父亲再次的承受不住了。

父亲终喝了这杯水,润了润脱皮的嘴唇,翕动嘴唇,“明月。”

“嗯?父亲。”

“我曾答应过你母亲,一生一世只娶她一妻,免她流离四方,虽我二人婚后生活趋于平淡,但感情还在。可当我们韶华过后,曾经的海誓山盟总是赊,归于平淡。但长年无升职迹象,我便纳了一位江浙的富家寡妇,利用钱财打通人脉,一路顺通无障。我自知对不起你母亲,却不想你母亲性子烈到令我休了她,原来的平淡都不复存。我以为我与你母亲恩情已尽……。”父亲潸然泪下,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,杯里的水惊起层层涟漪,感受到他心的波动。

“可每当感冒受风,在夜深人静之时,能推开门来照顾我的也只有你母亲啊。”父亲凝望着明月,“我辜负了她对我的至情至爱。”

明月安稳好父亲便出去了。她脑海里总是想起后面的解释。为何知晓半夜照看的是母亲而还冷落她?父亲告诉她,她的母亲依旧冷冷清清,不领情。所以作罢了。

明月抬头看向深蓝天空中的点点繁星,她的母亲不是不领情,而是父亲违背誓言后,拿片刻的温情去补回当初的身心受伤?母亲爱父亲有自己的方式,她要尊严。倘若父亲坚持,也许结果会不一样。

毕竟母亲是爱父亲的。不是不领情,而是等在适当的时候,去原谅。可惜,父亲没有坚持,放弃这段感情,只能说父亲爱得没母亲多罢了。

她不知不觉走到容若的房外。她深深凝望一眼,心中五味俱全。她与他的缘分尚浅,奈何她情已浓。胸闷地叹息一声,迷茫正欲离去,转身却已见容若站在门外,正凝望着她。他目光清澈却带着如此刻天上繁星一般闪烁,他白衣胜雪,负手立在她面前,微微一笑,润润的磁音呢喃,“明月。”

明月奔向他,走上前搂住他,容若一双饱含柔情的眼眸柔柔看着她,“我方想到一句,情人怨遥夜,竟夕起相思。灭烛怜光满,披衣觉露滋。”他轻轻微笑,俯下身,清清凉凉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,“很幸运,能拥有你。”

明月那双水灵的大眼,呆呆着凝望着他,时间似乎定格在这轻柔绵绵的月色里,她眼中噙着闪烁的泪水,感到那般的舒心。容若揽住她的身子,“真好。”明月听到他这声话,埋头在他颈脖中,哽咽哭了起来。

真好,她爱他;真好,他们相拥在倾城的月光下。他们在韶华之年,一切真好,邀日月星辰为证。

第二日,容若带着太医,早早的去了卢兴祖的屋内。今日的卢兴祖气色看似不错,见到容若,更甚是高兴,“纳兰公子啊。”

容若走来作揖,“卢大人今日脸色甚好。”顿了顿,“这是京城来的太医。”

说着,容若侧身,那身后的太医直接走到了卢兴祖的面前,捧着手中的药箱子,微微弯了弯腰,道:“还请大人伸出手来,让老夫瞧瞧。”

卢兴祖看着来人,点了点头,而后放平在了床榻上,任由太医诊断。

一时,屋内突然寂静了起来。

久久,太医收回了手,老神在在道:“卢大人这病痛,只要吃了老臣这药,再好生调养,尚有转圜余地。”

“当真?”明月有些激动。

闻声,太医点了点头,又转头看了眼容若。

卢兴祖略带笑意,“还好。”瞅了一眼一旁的明月,忽而心事重重,稍有迟疑对容若道,“纳兰公子可知我与明珠大人想联姻之事?”

容若与明月相看一眼,笑着点头。卢兴祖见这对孩子这般模样,形输色授,便一目了然。他心中的担忧退去了一半,现下只看纳兰明珠的反应了。他忽而感到头疼痛不已,轻叹一下,招来一旁的明月。明月走过去,忧心地问,“父亲,怎么了?”

卢兴祖却握着她的手,当着容若的面,“可是钟情于纳兰公子?”

明月不想父亲明知故问,稍思及其中的韵意,便知父亲这其中目的了。父亲只是想让容若骑虎难下,准确地给他们父女一个保证,以免有变故退婚。

“是。”她回答地甚是响亮笃。

卢兴祖目光转向容若,“纳兰公子,不知可看得上小女?”

容若微微颔首,拱手道:“明月秀外慧中,惠心纨质,成德定是前世修了什么福分。”

卢兴祖欣慰一笑,点了点头,“明月,为父身子有些困倦,你招呼下纳兰公子吧。”

明月颔首,陪着容若出了门。卢兴祖望着他们的背影,心中油然一股难言的回忆。当初他在明月的外祖母跪下,发誓会一生一世照顾她的母亲。方一想起她母亲,卢兴祖又是潸然泪下,可他最后还是为了钱,纳了那名寡妇,那名寡妇是卢青田的生母。

他常年未升职,无钱疏通,便动了歪脑,他便把她纳回家。

说起那卢青田,是她自原夫带来的孩子,并不是他所出。而那名寡妇答应嫁给他的条件就是,让他待卢青田如亲女,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卢青田的真正身世,以此来保护卢青田,使她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官家之女。

可妻子却不知,使得卢青田的存在,更是伤了妻子。卢兴祖想到卢青田又是一阵头疼,她最近更是频繁与那阎老板交往。他不甚喜欢那个男人,尤其是他的眼,那种看透一切却不动声色,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透彻力。

“纳兰公子……”几人出门后,太医叫住容若。

“明月,稍等我下。”容若与太医走向凉亭。

太医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小盒子:“纳兰公子,恕老臣冒昧,这丹药,可是白眉仙人炼的?”

容若轻笑点头。

“怎么可能……世人都不曾找到他,就算找到,也不可能求得药,除非……”这白眉仙人喜爱书画到了疯魔的地步,但自己始终绘不出满意之作,也嫉妒所有拥有才能的人,只要遇到了,便会让他们不停地作画。眼前的这位纳兰公子,才情绰约,想必……

“可否让老臣诊治下纳兰公子的手?”能让白眉仙人赐药,定是被他折磨的不轻,画上几十幅已经算少的罢,从知道卢大人生病到启程出发也没有几天,这少年如何在这几天内,画出如此多的画呢?

容若轻轻弯曲手指,疼痛使他皱皱眉:“明月还在等我,过后我再去找太医,多谢。”

哎,果然没猜错,这痴情人儿啊。太医轻摇头。

明月与容若在卢府花园散步。他们相识在去年深秋时节,如今又快到一个秋天了。明月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,与有些凋零的园子,唏嘘道:“真是岁月荏苒,一眨眼我们认识一年了。”在这一年里,聚少散多,却神奇般从陌生人到未婚夫妻,不知是造化弄人,还是向来缘深。

容若浅笑,同样瞩目园子的花花草草,牵起她的右手,“今年你及笄,我们认识的时间刚刚好,”他停下来,“不早不迟,在你妙龄之时嫁与我。瞧我多荣幸。”

明月扑哧一笑,“你可是在得了便宜卖乖?”

容若望天想了一番,“不是,只是感谢上天的安排,让我三生有幸在我们在韶华之年,共结连理。”

在他们韶华之年,共结连理,可是三生有幸?也许是对的,在对的时间遇见对得人,与对的人共结连理,是比任何还要幸运的事。

明月心被触动,情不自禁搂住容若,“真希望那一天快些到来,好让你的花轿把我抬回家。”

容若从容抱住她,“花轿早就准备好了,等你长大呢。”

说得好似他老她许多似的。明月吐吐舌头,“知道了,瞧你急的。”

“姐姐。”从外头回来绕园子走来的卢青田叫了一声。

明月望去,淡淡地道:“妹妹。”

卢青田把目光注视到容若身上,她从未仔细端详过名满京师的第一才子。只知是个才貌双全的贵公子,全京城贵胄小姐的倾慕对象。今儿才正经打量一番,不禁感慨,好一个翩翩美少年,比书里描绘的人儿都好看,不枉流言的传召力,果是名副其实。

她微微对容若欠身,“姐夫。”

明月呛了口口水,“妹妹,暂且还不是。”

容若只是漠然对卢青田道:“青田妹妹好。”

卢青田脸一红,稍有些不自在,“姐夫方可唤我青田便是,多加妹妹二字,甚是别扭。”容若怔了一怔,复而对卢青田道:“还是与明月一样唤你妹妹得好,唤青田倒是生外。”

“亦可。”卢青田淡淡微笑,欠身道:“那么姐姐姐夫慢聊,妹妹先回房了。”

说罢,自个欠身离去。容若望了一她的背影,转向明月道:“你这妹妹倒与你有几分相似,表面看起来大方得体,其实内心却有几分女儿的娇羞。”他说着的同时,竟自个笑了起来。

她望着已在她前方的容若,他微微侧着脸望着园子的花草,清俊的轮廓在争艳的园子里分外显眼,微笑自姣好的脸上疏开,落有淡淡的兰花雅情。

明月心头一暖,这样的男子将是自己的,还有何需?

原本还想在广东逗留几日,可是又忽生了波折,正午时分,明月与容若正聊着广东的茶艺,便有驿臣,将一封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中。

彼时,容若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三分。

“怎么?”明月放下了手中的茶盏,低声问道。

闻声,容若垂眸道:“其实这一次南下,我大半的私心是想看你的及笄之礼的,可是如今却是不大可能了。”说着,他的目光扫视手中的书信。

明月没有一丝的诧异,倒像是意料之内的一样,她抬手,拢了拢散落在脸颊的碎发。虽说心中也是有些难过的,但还是懂事道:“无妨的。”

想了想,眼底浮出了调皮的笑意,她道:“那不知道给明月的礼物是?”

他为了自己,不远迢迢万里,手中定然也是准备了礼物的,如今自己先说了出来,多少也能他安慰一些。

至少,已经是表现得很期待他的礼物的样子了。

一个少年,为了心爱的女子,寻尽了千珍万宝,不就是为了哄其开心的嘛。

“你的及笄礼,我已是准备了许久的了。只是那东西不宜随身携带,若是明月不弃,可是愿随我一走?”

简单直接的邀请,明月含笑看着容若,坦然道:“那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当即,容若倒是一点也不含蓄,只等明月的话说完,直接走到了她的身侧,手一伸,大大方方的牵起了她的手。

当瞬,明月的脸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。

明月不知道直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容若的房间的,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,基本上府中大部分的下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人的亲昵之举。

“这未免太招摇过市了……”明月低着头,嘀咕道。

对此,容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,他看着明月,一脸正常之色。

明月:“……”

容若没有放开明月的手,倒是一直拉着她走到了书桌的位置,书桌上有着一个长长的包裹。

“这是什么?”明月看着那书桌上的东西,主动问话。

“你打开瞧瞧。”容若拿起了书桌上的包裹,递到了明月手中。

包裹有些重量,明月紧了紧,心中暗自估量了一番。她解开了那外面包裹着的布,入目便是一个画卷。

明月笑了笑,未言其他,解开画卷上的绳索,而后往着桌面一摊开,画中是她坐在花轿,揭开喜帕喜笑颜开的模样。

明月表情一怔,下意识的,她轻轻的抚上了画上的自己。

这幅画,只能用做定情,且还需得是夫家描绘才是。

“这……”明月抬眸看向容若,心中有千百句情话要说,可是却不知道该说那一句才好。

“现在信了吗?从初相见,便想娶你。”眼底全是她的身影,容若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,他如何都瞧不够。

“你赠我画那日,前雨和我说,瞧见了我出嫁的画像,我原是气恼得很,可是如今却欢喜得很。”喜不自胜,说得大抵就是此时的明月了,明明她亦是想表露自己的爱意,可是说出口的话,却牵扯上了其他人。

好在容若是瞧出了明月的心思,他听着她的话,眼底心底全是盈盈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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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人间情一诺


容若打算走水路,一来不颠簸,二来立秋时节的天气在江河一畔,亦是一种享受。

送别那日,明月独自一人送至他到了码头。正值晌午,虽骄阳高照,却洒下的是温暖照人的阳光。

容若背着行囊与明月站在码头上离别。

“待我打点好事以后便来用花轿接你。”

明月微微带着笑意点头。阳光照耀在明月白皙的脸上,打下明亮的光晕,映照出少女含羞的模样。容若一动容,想了一想,“明月,我想要一样东西。”

“嗯?”明月不甚理解,容若开口可要何物?

“我想再抱一抱你。”容若说这话的时候,一脸正气的模样。

而明月先是微微一愣,而后便是噗嗤一笑,随即大大方方的向前一步,主动的抱住了容若,她在他的耳畔喝着气道:“我等你来娶我。”

语落,明月放下了自己的手,身子亦是退回去,她抿了抿嘴,瞄了一眼他腰间佩戴的荷包,贼笑夺了过来,“既然你要了我的东西,那我也要你的东西,如此礼尚往来,才不失礼!”

容若望了一眼,方翕动下嘴唇想说些什么,一旁的船夫道:“公子,可以开船了。”

容若应一声,脸上略有些不自然道,“可否换别的?”

明月见他这般模样,心里略咯噔一下,虽知这荷包另有隐情,但心中的不安使她第一次任性地摇了摇头。望着明月不安定的眼神,容若也作罢,“傻瓜。”

她听他半是嗔怪半是溺爱的语气,忍俊不禁回搂着他,“傻瓜会等你回来的。”

那时她未思及他那话中“傻瓜”之意,后来的种种,她终是明白,那“傻瓜”二字,是他道不尽的情话,述不完的甜蜜。

明月打开荷包,羊脂白玉的耳坠……

耳坠是一种可以给女人带来神韵的东西。倘若是赠与男子,那其中的用意自然是表明思慕之用。方如此一想,明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冰月。顿时,她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了起来。即使在骄阳底下,她亦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
容若察觉到了明月的不对劲,心中瞬间就明白了,道:“这是你的耳坠。那日我们去温泉的时候,你落在了我的马车上。”

一瞬地狱,一瞬天堂。这便是明月此时的心情了,也在暗暗骂自己:自己的东西都认不得。

想了想,明月道:“我知道!”

“傻瓜,你方才的表情,我便知道你误会了,只是我未曾想过,你自己的东西,你都不上心。”容若听着明月这‘倔强’的解释,直接就揭穿了。

“可我只对你一人上心。”明月脱口而出道。

容若还想说什么,可是船夫却已经呼喊着他了。明月闻声道:“你快走吧,免得耽误了。”顿了顿,“我知道你的心意了。”

说了一声好,容若也不便多停留,转身便直接上了船。明月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承载他离去的船舶,看它渐行渐远,握着手中那荷包的力道也愈加重了些。当船舶的影子化为乌有,她才低头把注意力注视到那荷包上。

心中便是一暖。

三月过后,深秋之日,卢府热闹不群。在这一日,卢兴祖似回春一般,精神矍铄。脸上洋溢着微笑,下床为明月张罗及笄礼。

喜鹊在初阳之时就跃上枝头,唧唧喳喳叫了起来。在卢府的某个房间内,昏昏的晨曦射进来,在幕帘内,前雨正为明月系腰带,当腰间终打上一个结,前雨才如释重担舒了口气道:“这采衣还真难穿。”抱怨一番,“也不知为何如此隆重在意这及笄礼。”

明月不说话,走至镜子前看看自己的模样,不禁蹙眉。她许久未穿采衣了,自从去京城那日,她便换上成人女子的着装。因旗人女子十三岁算是初成人,亦可着成人装。

有一年之久没穿采衣,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难看。

“走吧。”明月深吸一口气。终是要成年了。

卢府正厅上,设盥洗、帨巾,如祠堂的布置。以帟幕围成房于厅的东北。冠礼要用上褙子冠笄。褙子、履、栉、掠,都用桌子陈设于东房中东部,以北为上首。酒注、盏盘亦以桌子陈于冠服北面。冠笄用一盘盛着,用帕蒙上,以桌子陈于西阶下。一位执事守在旁边,布席于阼阶上的西面,面向南。

卢兴祖着盛装就座,亲戚童仆在其后面,排成几行,面向西,以北为上。从亲戚习礼者中选一人为傧,站在大门外,面亦向西。明月梳着总角着采衣,在东房中,面向南等待。

东房走来一位老妇人,对她微微欠身,向明月伸手,“小姐,及笄礼开始了。”

明月点头,把手交与她,被她携于正厅。走至厅当中,面向南,向观礼宾客行揖礼。她望了眼父亲,此时的父亲眉开眼笑,看似甚是欢喜。她浅笑走到正宾面前坐下。

在一旁候着的正宾洗手做准备,再跪下为明月梳头加笄和罗帕。梳好,明月站起来,向父亲一叩拜,这是第一次扣拜,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。卢兴祖一直咯咯笑,心情大好。

接着当明月簪上发钗,着一套素色襦裙二拜正宾,再三加钗冠、礼服、佩绶,三拜。繁缛的礼仪终于结束,置醴敬酒。明月先敬卢兴祖,再敬其他嘉宾,自西向南敬。她心里暗叹,幸好自己酒量不浅。

慢悠悠地走回闺房,坐在茶几旁,方倒一杯水正欲喝杯水时,前雨气喘吁吁推门而入,见被酒熏得通红脸的明月一怔,一时忘记自己风尘仆仆来此的目的。

明月把杯里的水全灌了进去,扫了一眼发愣的前雨,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?”她也只是随口问问,没留多大的心。

前雨被她这么一问,神经又复苏,她捶胸顿足,跳大神的样子叫,“不好了,小姐,老爷……老爷叫你过去。”

明月转脸,鄙夷望了她一眼,“唤我就唤我,你干什么这般大惊小怪?”

“问题是老爷看似很生气,貌似是在生小姐的气。”

明月一怔。她这父亲很少对她发脾气,即使生气也是等她触发再爆发,可如今他这父亲竟找上来了?可见她定是惹恼到他到极点,才如此动怒。但她最近循规蹈矩,并未做出阁的事啊?

自个猜也猜不出所以然来,还是去看看才是。

明月使个眼色,让前雨乖乖呆在房内,自个便去了父亲房那。她在去父亲房的路途中,遇见了卢青田。卢青田手里把玩着一些东西,看似很兴奋的模样。与明月正好碰面,不禁笑道:“姐姐,去哪?”

卢青田甚少对她笑,难得的微笑倒让明月惊喜,“去父亲那。”

她一提父亲,卢青田似乎就抑郁起来,脸上原本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不见,怏怏然道:“那姐姐去吧。”明月点头,与她过肩之时,瞅了一眼她把玩的东西,竟是一只血玉镯子?她虽仅仅只扫了一眼,却能清清楚楚见到那血玉镯子里的红丝甚多,乍一看,是难得的玉中极品。

以她父亲的俸禄断买不起这玩意儿。她第一个想到的人,自然是那全能多金的商人,阎罗,阎大老板。她不禁纳闷,他们两人这般,可是定情了?

当她到父亲房门时,方想敲门,门自动开了,是卢府的管家。他看似脸上甚是凝重,见到明月,嘴翕动一下,想说什么却硬生生作罢,只是把明月拖到一旁,警觉往里屋看看,想必卢兴祖听不见,便对明月道:“小姐,老爷看似心情不甚好,你待会得掂量点,老爷身体不好呢。”

明月会意颔首,心中略有一些疑惑,到底是怎么惹到她那父亲了?

她忐忑不安推开父亲的房门,方一见到父亲的脸,迎来的是父亲戟指怒目,“我怎生出这么个女儿?你这般一掌堙江,肆意妄为,现在作茧自缚了吧。”说罢,撇下手中的一张纸。

明月惨遭劈头盖脸的怒骂,更是疑惑不解,她瞅一眼在自己脚边的那张纸,随意捡起来一看,顿时大惊失色……怎会这样?

她波澜不惊的脸一下子,惨白无比。

卢兴祖睥睨一眼,本是弱的身子,被明月这造次的事,一下子肝火上来,呼吸不稳道:“你看着办。要是被纳兰家知晓你这荒唐事,你与纳兰公子这门亲事也就吹了!”

明月的脸色愈加苍白,死死咬住唇,攥紧手中的那张纸,一捏皱褶了纸张。

“如今阎罗这一手,你若是不嫁,你可知后果!”卢兴祖已经气得有些发抖了。

“什么?”门忽然被推开,卢青田脸色发白,震惊的看着屋内的两人,身子有些发抖。

瞧着推开门的人,卢兴祖的眉头皱得更紧,脾气不是很好,道:“你素日的礼数到哪里去了!”

“父亲方才说,阎罗要娶姐姐?”克制着自己的情绪,卢青田看向了明月,目光一紧。

瞧着卢青田的神态,明月联想到了她和阎罗之间的纠葛,心思乱的很,想开口反驳,但是却好像反驳不了。

“卢明月,你明明都有了纳兰家的公子了,为什么偏生还要去勾引阎罗!”卢青田心直口快的,直接蹦出了这一句话来,眼里是浓浓的恨意。

“混账东西!”卢兴祖听着卢青田的这一句话,直接暴怒,气红了脸。

“父亲,父亲你莫要生气,这阎罗,女儿会想办法处理的。”明月看着卢兴祖的样子,心中担忧他的身体,当即宽慰道。

闻声,卢兴祖那一腔的怒火,全部都化成了一声叹气,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一样。

“你一个女儿家,如何处理?”顿了顿,“这婚书实打实的在,人家上门强娶,这……”这一瞬,卢兴祖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了。

“父亲是要我嫁给那阎罗不成。”明月说的很平静,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从容,“父亲,我的心中只有容若一人,此生断不会与他人结成连理。”

“既然你不嫁,那我嫁!”卢青田此时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话来,神情果断的很,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
顿时,卢兴祖整个人瞬间就岔气了,“冤孽,冤孽啊!你是我堂堂卢府二小姐,如何能嫁给那商人为妻!自古士农工商,商为最末,你一个士家小姐,断不能为商人妇。”

“那婚书一事,父亲可有决断?”脑子一根筋了起来,卢青田瞧着卢兴祖,倒是有些倔强起来了。

“那这也是你姐姐惹出来的祸事!”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,卢兴祖不愿明月嫁给阎罗,却也不愿讲卢青田推入火坑之中。

“父亲,既有婚书为证,那这婚约,就是退不了的,难打父亲想知法犯法?”卢青田决绝了起来,她看着卢兴祖,句句紧逼道。

这一句话,当即又令这个场面成了一个死局。

“左右卢府都是得有女儿出嫁,既然姐姐心仪纳兰公子,那女儿愿意嫁给阎罗。”说着,卢青田直接下跪于地,她的手捏紧了衣侧,低垂着目光,久久,道出一句,“女儿心仪阎罗已久,望父亲成全。”

从来,男婚女嫁,都是父母之命在前,媒妁之言在后。卢青田想,她总是要为自己的姻缘好好的争一争,只要父亲答允了,那么阎罗就会是自己的了。至于卢明月,她这一举措,也正好全了她的心思。

“你可想过,阎罗到底是什么人?”明月瞧着卢青田的果决,瞳孔微微一缩,略微思量了一番,道。

她看得出出来卢青田的心思,可是那阎罗心思深沉绝非他们可以想象到的,明月甚至都觉得,或许从一开始,那碎花包裹、千金大闹,就都是他的算计。

一个人,从见第一面的时候,就开始算计起来,这会是什么好人。

“我知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良人。”卢青田的这一句话,直接就令卢明月有些无言以对了。

此时此刻,卢青田的心里面就只有那个男人,谁的话,对于她闻言,都没有任何的意义。

明月看着卢青田思量了许久,她道:“你真的要嫁给阎罗?”

“当真!”卢青田坚定道。

“你不怕日后所嫁非人。”明月道。

“我自己选的路,有什么可怕的。”笃定道,卢青田看着明月,脸色的神色无惧无怕,“我这一生,只要他一人。”

明月俯视望了一眼手中的纸,宁久。

烛灯上的烛光轻轻摇曳,整个房间凭这微微的弱光,显得昏暗些。明月坐在案桌旁,盯着手中褶皱的纸张发愣。她不是妄自菲薄之人,可当她得知他步步为营,算计到这般田地,她在想,他是出于什么目的?难道仅仅是为娶她?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容貌能让那个男人大费周章。

这张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她与阎罗那简洁的协议。上面还有阎罗的一句话:卢大人该懂阎某的意思。还请卢大人择日,在下下聘礼,娶令媛。

不过……

明月拄头随意地拨弄面前的烛火。这协议是她与阎罗签得没错,可这纸上只字未提是她卢明月。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……

父亲说那张协议其实是一种婚书,她还真不知仅仅“财产共有,共享富贵”是婚书里的一条。单凭一条虽不成婚书,但倘若他再补全婚书其他几条,就成了正正规规的婚书了。

此时的自己就好比刀俎上的鱼肉,任阎罗宰割。 似乎现在全局都掌握在他手里。

原来这就是他赠与她的及笄礼,还真是独特得让她食不下咽。她盯着皱巴巴的纸一阵发笑。她虽不知阎罗为何会想转过来娶她,但抱歉,她绝不屈服。

第二日,明月照常向父亲请安。卢兴祖见她这般淡定,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质疑,“明月,时间不等人。”明月轻轻一笑,“父亲放心。”

卢兴祖略点头,虽心中还有担忧,但见明月如此神情,便安心的闭上眼养神。明月慢慢退出卢兴祖的房,唤前雨准备马车。

她昨晚就下了请帖,请阎罗到“茶人居”好好叹茶。当明月准时到达茶人居之时,她的老位子上,已坐上一人,穿着青色长衫,安安静静独饮。他眉目总是淡淡的,眼神亦是冷冷的。

明月想,像他这么个大老板,有俊俏的外表,有富甲一方的资产,有刚好的风华正茂,典型女子梦寐以求的择偶,虽“士农工商”的商排在最后,但若有他这般的底子,可不能小觑。

想着就朝他走去。阎罗似感到有人朝他而来,抬头淡淡扫了一眼,见是明月,原本淡漠的眼眸忽而闪出一道光,稍纵即逝归于平静,他站了起来,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,“明月。”

明月向他点头,两人便都坐了下来。明月开门见山道:“阎老板可是算计了明月?”

“我说过,商人得利用一切契机。”

“这是阎老板的东西,还请阎老板收好了。同时明月心中还有一些不解,望阎老板赐教。”明月冷笑道,转而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方印章来,那是那时候阎罗给自己下套之后,给自己的印章,如今还给他,也是应该的。

“明月此次招我来,到底想问什么?”阎罗见她懊恼的模样,皱了皱眉,扫了眼桌上的印章,拿起一杯茶呷了一口。

“哦,”她轻描淡写问了一下,“阎老板可喜欢明月?”

阎罗呷在嘴边的茶杯顿了一顿,稍有讶然望着她,见她神情坦荡,他亦轻笑,“喜与不喜,无关婚姻。”

明月心里舒了一口气,嘴上却好奇问了一句,“为何?”

“婚姻不是喜与不喜,而是适与不适。喜而不适,生活的摩擦总有一天成不适。适而不喜,生活的互补迁就,总有一天磨平菱角,成又喜又适。婚姻是生活,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生活过日子。”

明月一怔,讪讪然,“阎老板,这话觉得笼统了些。”

“哦?”阎罗望向她。

“适与不适,不是生活的互补,不是性格合与不合,归根到底,是忍与不忍,宽恕与不宽恕。生活本就不会平平顺顺,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缺点与优点,缺点互擦难免,放缓心态,两人之间互迁一点,摩擦就磨平了。婚姻之中,不能缺少爱,因有爱才能去谅解,因有爱才会去共同经营这份人海茫茫,你只想陪我,我只想随你的婚姻。”

阎罗一顿,轻笑,“明月怎懂得这般?”

“书中领悟,见笑。”

“明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阎罗似乎对明月这番话提不起兴趣。

明月在心里叹息,非要她做的那么绝吗?她不死心接着道:“明月心里已有人,但绝对不是阎老板。”

阎罗未有任何反应,像听平常话一般,“知道。”

他的意思是,他依旧要一意孤行。明月深吸一口,恢复女子该有的微笑,“那么……阎老板还是及早下聘礼的好。”

阎罗浅笑不语,独自浅酌一杯,“明月。”

明月将他望去,只见他未望她,只是盯着手中的酒杯。

阎罗玩弄手中的杯子,转了一转,“颠簸多年,只想有个家。”

明月怔忪不语,站起来欠身,“那阎老板随意。明月告辞了。”她正欲转身离去,阎罗却拽住她的胳膊,“对不起。”

“没有什么对不起的。”她浅笑,凛然转身。每个人都有权利,去创造自己想要的幸福,只是可惜,他的幸福不是她的幸福,不要怪她薄情。

回府以后,明月直接去见卢青田。她去别院找卢青田之时,卢青田正在绣女红。见难得来的明月来此,讶然将她望去,“姐姐?”

明月浅笑走来,“妹妹。”

卢青田望了眼自己绣织品,“和阎罗的婚事……”

明月瞅了一眼,是戏水鸳鸯。

“阎罗会来下聘,你会是他的新娘子,一切都能如了妹妹的心意”

那日,说到了最后,卢青田想替嫁,明月最终还是愿意全了她的心思。

卢青田的脸立马飞上两朵红晕,低眉道:“谢谢姐姐。”

阎罗不出三日便派媒婆下聘。

卢青田是喜欢阎罗的,当得知他来提亲,她一改从前的冷然,如少女待嫁的模样。阎罗安排婚期甚早,下聘后第五日便选好“请期”,他速度之快,让明月愕然,他这般着急,是为何?

五日后,当大红花轿抬进卢府那刻,是她亲手为卢青田梳妆打扮,戴上凤冠,披上霞披。她尤记卢青田对她说得一句话,她说,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,找一个疼她的人过生活。

卢府没有当家主母,扶她上花轿的自然是明月。她着嫩粉色礼服,腰间束京白绦子,搀扶卢青田上轿。她明显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,不想也知是谁。她明媚将他望去,虽见他杀人般的目光,但她依然笑脸盈盈,“妹夫,妹妹就交给你了。”

阎罗身著大红袍礼服,在那日阳光灿烂的天气里,显得分外扎眼,他愤怒的目光好似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。他别样的情绪只维持一会儿,立即冷笑起来。

明月是第一次见他阴森的模样,那犀利的眼眸向她射来,她顿感万箭穿心。他接下来的动作,简直出乎明月意料。她以为他会冷然继续完成“亲迎”,如平时一般淡然。

他此时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,当场去解礼服的扣子。明月哑然,其他看客也惊在原地失了声。阎罗脱去新郎礼服,衣服狠狠甩在地上,自己下了马大步朝明月走来。

明月自是知她在劫难逃,当场掴耳光的打算亦有,大义凛然站在原地受一耳光。阎罗走至她面前,抬起手。明月眼一眨不眨等着去受那愤怒的耳光。

然,阎罗手中攥着一张纸展开给她看。是那张协议。阎罗冷笑,一点点在她面前撕掉,目光凛冽严肃。撕成碎片,洒在空中,如纷飞的绵雪,落在他们面前,每片纸片如锋利的刀子,划在身上,斑驳的千疮百孔,横亘在他们之间。

“卢明月,你厉害。但告诉你一件事,卢青田是我亲妹妹。”阎罗冷冷道。

明月怔在原地,甚至眼不敢眨一下……他方才说些什么?一旁轿子的幕帘被掀开,卢青田已揭开喜帕,用一种震愤的目光望着他们二人。

阎罗目光依旧望着她,“我的生母江浙张氏,名音。”

竟是二娘。明月脸色苍白,无言表达心中的震撼。卢青田癫狂抓住阎罗的胳膊,“阎老板,你方才说什么?”

他目光未移半厘,望着明月,“天荒地老,永无见期。”他决然转身。明月见他转身后那寒冷的脸庞,才知,她这般举措,把他一个男人的自尊伤了多深。向来,阎罗如斯桀骜。

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,永无见期……

身后,卢青田越过了明月,朝着阎罗离去的方向追去。

明月差点不支倒地。她万万未料到,事情发展成如此。她死死咬住牙,冷然扫视周围,众人的议论纷纷立即被明月的急冻压成默然。

她在父亲的门口,足足跪了一下午。

管家从卢兴祖房门出来,上前扶起明月,“老爷唤你进去。”

“谢谢梁伯。”明月举步迈出一步,自膝盖传来的疼痛使她险些跌倒,还是梁伯稳住她,“没事吧?哎,老爷难得一次这么狠心,错又不怪你。”

她勉强一笑,“但事因我而起。”所以责任还是在她。

明月方一踏进房间,就闻到浓重的药味,里屋响起阵阵咳嗽声。她走了进去,见卢兴祖脸上并无想象中那般盛怒模样,他只是瞅了一眼明月,道:“坐下吧。”

于是,她从他父亲嘴里得知了真相。他娶得寡妇,就是阎罗的生母。卢青田是寡妇挺着肚子带过来的,顺理成章,自是他妹妹。

明月下耷眼睑,心中五味俱全。

“这广东是呆不了了,方才上书,让皇上另派个职遣我去其他的地方吧。”

闹出这般笑话,父亲的老脸自是搁不下。

“哎,那丫头可能再不会回来了。”见父亲这般怅然,却没有怪她这始作俑者,不禁心里一阵难受。

无力地从父亲房门走出,望着下人们张罗着退去红罗,花球等一切喜庆的东西,不甚感慨,今日发生的事,还真多。

在露重时节的傍晚,明月邀前雨去河畔的茶人居。此次前去不是叹茶,而是喝酒。叹茶是享受生活,喝酒是一解千愁。

她本是酒量甚佳,来来回回用素勺舀了几大碗五加皮才初有微醺感。本想一醉解千愁,却不想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。

多么糟糕,瞧她把事情搞得多糟糕。妹妹离去,父亲在广东无脸再呆,她把事情弄得糟糕透了。想起那阎罗,又恨恨不爽,又舀了几碗酒猛灌自己。

一旁前雨识相不去打扰小姐。一直以来,小姐心情好就来此叹茶,心情不好便来浇酒,第二天的到来,她的小姐又如初一般娴雅自得,把握甚度。

今夜月如银盘,光亮的夜晚,即使秋风瑟瑟,也让人有种自心底的清爽。前雨望着这皎洁的夜色,吁了口气,转头瞅一眼掩蔽的房门,便离开了。

在那房门里,明月躺在床上呼呼睡着,偶尔翻动身子,但眉目看似甚是舒坦。

静静的夜里,一切归于平静。

第二日晌午时分,明月洗漱穿衣,按照原来的时辰去见父亲。当她敲门进屋之时,长久不下床的父亲已坐在案桌上看书,明月怔了一怔,走上前欠身,“父亲。”

卢兴祖抬头看向对面欠身的明月,随意“嗯”了一声,又专心看手中的书本。明月知父亲还在责怪她,深吸一口气,站了起来,走向父亲,走至背后,边为父亲捶背,边道:“父亲可是还生女儿的气?”

卢兴祖顿了一顿,摇头,“只是难以介怀当年所犯的贪念,现下回想起来,感觉失去了很多。”

明月抿嘴不语。

她暗叹一口气,捶着卢兴祖的背道:“事情已经过去了,父亲还是看开点。明月知父亲担心妹妹,我已派人去找了。”

“不用找了,她定是找她那哥哥去了,她的性子,我甚知。”卢兴祖拍拍明月的手,示意不用捶了。明月放下手,站在卢兴祖旁道:“那去他府中找妹妹?”

“昨儿阎老板就出商了。”

这么快?明月着实吓了一跳,后又想起他最后一席话,不免胸闷,她把那件事做得太糟糕了。

卢兴祖咳嗽一声,扶住额头,“这病真是折腾人,不过也算是个推脱借口,希望皇上垂帘,把我调回京城,只是这事情也不不易,须得看皇上意思如何。”顿了顿,转脸望向明月,“若是为父能回京,你也好与纳兰公子成亲。”

明月抿唇,“父亲……”

卢兴祖只叹,“虽这是政治婚姻,带有官场利益裙带关系,但我看得出,纳兰公子对你,自有一番情意。趁身体尚好,赶紧把你终身大事办了,也好了却心头之事。”

明月浅笑,“好。”

一个月后,卢兴祖受到皇帝诏书,调回京城做兵部右侍郎,命一月之内上任,一切,都是那么的顺风顺水,没有任何的阻挠。

明月知晓此事,也颇为惊讶,回京城了吗?好快。她来广东还不及一年,又要回京城。

而远在京中的某一处宅子里面,有一位温润公子每每想起了心爱的女子居然被人上门逼亲,心中便有一阵怒意,于是去找皇上,用了些法子把他们调回京城。

自家的媳妇,到底还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,才是最稳妥的。

父亲的身体愈加恢复,开始料理广东的一些公事,家里开始频频出现大小官员,甚至最后还出现了洋人。

卢兴祖与这些洋人交涉多日,终于忙完公事,开始着手收拾行李,回京城去。

当明月再次坐上马车,蓦然回首,这一年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,可许多事让她懂得,时间是越洗越浑,人生也就愈加千山万水,难涉回头路。

到达京城的卢府路程用了近一个月,卢兴祖马不停蹄去皇宫接任官职,明月则打点搁置一年的府邸。当天回府屁股还未做热,就有人拜访了。

自是她的未婚夫,纳兰公子。

三月未见,他已经有着白皙通透的皮肤,眉目一如当初般清俊,他望了望明月,浅笑。

明月走至大厅,笑道:“你是第一位访客。”

容若此时坐在大厅的客椅上,将她望去,她已经梳着成人女子的发髻,眉目比当初成熟许多,三月未见,只叹时光变迁,人已变化。

“自然要第一。”容若笑着,梨涡显在脸上,煞是甜腻。

明月坐在他旁边,含笑而望,“最近安好?”

容若怔了一怔,未回答。她本是随口问问,不想见他这般模样,竟自己也跟着慌了起来。

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

容若恢复了常态,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,“一切安好。”

明月也不再问,气氛一下尴尬起来,好在前雨端水过来,明月才借题发挥,“公子,这是我从广东特意带来的凤凰单枞,你定要尝尝。”

容若接过杯子,呷了一口,“确实是好茶,回甘快,嗓子清凉。”

明月浅笑,“我只喝这茶。”

“公子,诗社现如今怎样了?”一年离京,也不知诗社会成什么模样。容若苦笑:“比以前衰败多了,我已甚长时间未去了。我天天在国子监学音乐,顾小三回江南娶媳妇,已无人支柱了。”

“那就暂且搁置了吧。”明月平静地道。

“诗社本是诗人交流之用,但也得台柱支撑,诗人才会慕名而来谈笑鸿儒,如今你与顾公子皆有事,无时打理,搁置个把个月无大碍的,待你们有空重新打理,又会熠熠生辉,毕竟你们二人的名望在此。”

容若颔首,认为明月说服力强,不禁笑起来,“你总是想得开。”

“还好吧。”明月笑着,正欲问其他事,门外忽然响来一女子的大吼大叫,“让我进去,我要去见纳兰公子。”

容若听到这声音,正想解释,那女子已经过了正堂门槛,兴高采烈地跑向容若身边,插着腰,一副悍妇模样,“原来你真在这里。”

明月打量此女子,梳着一字髻,着水蓝丝光棉旗袍,身带珠光琳琅不暇,尤其是那弹珠大的深蓝玛瑙,显得富贵荣华。一看便是满族的贵族小姐。

“玉格格。”容若站起来,翩翩有礼。

原是个格格,难怪闯进卢府,好不招摇啊,想必还是个得宠的格格。玉格格拉住容若,“走啦,我们再比一次骑射,我就不信我还赢不了你。”

容若稍有为难之色,望向被视为空气的明月。

玉格格似乎察觉到容若的眼神,歪头看向明月,“你就是纳兰的未婚妻?”

明月一怔,她怎知她是容若的未婚妻?这是两家私下商量的事,在外并无宣传。玉格格上下打量她,摸下颔沉思状,“这姿色竟未过初选?”

她的疑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蹊跷,委实让明月心颤不已。

容若语气一冷:“玉格格。”

玉格格哼了一声,瞅了眼明月,眼神看似甚是不屑,语气却有讨好之意,“卢姐姐,借你未婚夫一用,可好?”她虽放下架子,可她目光却盛气凌人。明月浅笑,端庄大方,淡淡道:“不好。”回答得干脆果断。

玉格格不想她给脸不要脸,变了脸色,怒瞪。

“玉格格借我未婚夫,我怎能答应?”明月瞄了一下她抓容若袖子的那只手,“玉格格实在太抬举我了,我没那么大方。”

玉格格本是个骄纵之人,从小无不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如今却如此一遭,着实让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。容若淡漠看了眼玉格格,撇开她,走至明月面前,温和道:“一起去看骑射?”

明月轻轻颔首,倒是要看看这骑射能出什么花儿。

容若见她答应了,便拉着她的手走至玉格格面前,“走吧。”

玉格格瞄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,怏怏不乐,狠狠瞪了一眼明月,便自个先行一步。他们在后跟着,明月不会骑马,便与容若同坐一匹马上。明月望着玉格格的背影,明月忍不住问起,“她到底是谁?”

容若顺着明月的目光望向骑马的玉格格,浅笑,“她是辅政大臣鳌拜之女,虽有些骄横,但为人还算可爱。”

“哦。”明月了然,原来是一大权臣的爱女,难怪性格火辣。“公子是怎认识她的?”

“她与和硕恭亲王深交,前几个到国子监找和硕恭亲王,我们便认识了。”

见容若答得小心谨慎,忍不住扑哧一笑,好似她捉奸在床,在质问他似的,而他也如犯错一般小媳妇模样。明月倚靠在他怀里,“这玉格格确实性格可爱。”

“可爱得让和硕恭亲王甚是无奈,总把这烂摊子让我摆平。早知当初骑射比赛就不该赢她。”说着此时,容若脸上已然无奈。

明月仰头,覆在容若耳旁絮叨些什么,容若听后眼睛一亮,“是个好主意。”

他们去的是附近的一个猎场内。这个猎场是平时贵族们无聊消遣的地方,入了此地,一般都是比赛狩猎要不就是比赛骑射。

他们来到此地,已有许多贵族在等候,一些贵族公子见不是一人的容若来此,纷纷好奇打量他怀里的明月。明月面不改色,任凭他们观摩。容若先下马,再抱明月下来,道:“等下看我的表现。”

她点头,目光温熙。玉格格见他们二人如此恩爱,冷哼一番,驾马到比赛场地。容若重新上马,也驾马去了比赛场地。

明月此时站的位置乃绝佳位置,可以清楚明白望尽比赛场上的风吹草动。她舒心地坐下,等他们比赛开始。也不知,她那计策是否可有用?

赛场上,两人下马,玉格格睥睨望着一旁的容若,“这次不会再输给你了,我要让你在你女人面前丢脸。”

容若谦虚拱手,“我本就不厉害。”

玉格格冷哼怒目将他望着,“少来,总之今儿我要让你丢尽脸,好让我出气。”

“倘若这次我赢了,玉格格以后可别再找我比赛了,可好?。”容若淡然一笑,转头不去看她。玉格格气急败坏,哼着小嘴,心想,一定要赢他,以洗雪耻。

当裁判分别把箭壶递给二人,玉格格与容若分别站在一边,面前各有箭靶一个。玉格格方举起弓箭,正欲拉弓,容若却忽然叫道:“等等。”

玉格格眄视一眼,“怎了?”

“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。”容若道:“我们共用一个箭靶,手持个十把箭,看谁中靶心的次数多。一个小小靶心尚浅勉强能容纳十把箭,但二十把就有些困难了。不是吗?”

玉格格懂他意思,看谁即有速度,又有质量完成靶心十个名额的空缺。她一般立射十支箭皆能全中,但速度上欠缺,她也不知能不能得胜。咬咬牙,她点头答应了。容若浅笑,眼底似有道必胜的金光闪过,玉格格一下子手上溢出汗来。待箭靶只有一个之时,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,同时拿起弓,瞄准靶心,射去。第一箭,两人速度不差分毫,几乎同时射上靶心。玉格格洋洋得意望向容若,然容若表情看似甚是淡定。接下来几箭几乎亦是同时而发,连续五箭都中靶心。当玉格格举起第六支箭之时,她忽而浑身一热,扫了一眼同样拿起弓的容若,紧张兮兮。第六箭首出的是玉格格,但因靶心塞满,这一箭无容身之地,脱靶了。容若的第六箭也射了出去,他未去射靶心,而是射进九环上。玉格格这才知,上当了。他不是未射中靶心,而是故意射向九环,这样可避免脱靶,有了环数。玉格格气愤指着容若,“你……”她你了半天,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
容若浅笑,“承让。”

玉格格气愤不已,丢下弓箭狠狠道:“骑射绝不会输与你。”

两人纷纷上了马,裁判手打横一下,比赛就开始了。但玉格格却意外打断,“上次立射是一个靶心,这骑射我要求也要一个靶心,不知可否?”

容若无意见,于是场上便只有一个箭靶。玉格格心里想,这次骑射是每人五支箭,只要先占三支箭的靶心位置,就必胜了。两人立即驾马,玉格格先,容若在后。玉格格转头对容若得意一笑,臭屁的模样让容若甚是无奈。

靶子在场子的正中央,围绕场子绕五圈射五只箭,头一圈计算跨栏分数,剩下不再计算。

在马跨栏过程中,两人的水准都是上等,计分上持平,轮到骑射上,玉格格一直在前,所以骑射也是她先与容若。他们的前两箭已经持平,皆中靶心,而箭靶上也只有一个靶心的位置,时间就是这次骑射的成与败。玉格格加大速度,远远超过容若,跨栏转了一圈,把第三支箭稳稳射了出去,正中靶心。她乐呵呵得意朝落后的容若一笑。她驾马速度加快,而容若却意外慢了许多,当他们之间的圈数足足落下一圈,她居然先与容若?她举弓射第四箭,此时的靶心上已经没有空位,她吸取立射教训,射了九环。

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,当她刚射完第四箭之后,容若开始射第三箭了。他射得是同一个靶子,却是在靶子的背后开始射。

玉格格当即像入了万丈深渊。他竟然从背后射靶心?她死死咬着唇望见容若“十分抱歉算计你”的笑容。天啊,她这是在自挖坟墓,不开窍。

胜负已分,以容若水准其他二箭也必当中靶心,即使她最后一箭也射中靶心,也于事无补,第四箭只射在九环上。

当比赛结束后,贵族们都欢呼起来,嘴里念叨,“纳兰公子就是聪明。”其他人也纷纷赞同。比赛有时实力相当,那就得看投机取巧的策略。

明月乖巧坐在那位子上,笑了。

容若撇下暴躁如雷的玉格格,直径跑向明月那,坐在她旁边,对她温润一笑。

“你笑什么?”明月奇怪地一问。

“茫茫碧落,天上人间情一诺。”容若定定望着她,“这般机智的妻子,可是上天赐予我的?”

明月望天一笑,“还不是你妻子呢。”

“明日便去下聘。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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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生契阔,与子成说


明月总会忆起骑射比赛那晚。那晚弯月如钩,繁星点缀在夜空之中,如千万只眼睛注视着一棵榕树下,他们靠在树干旁,相依一起望着这般清明的夜,偶尔清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花香,沁人心鼻。

容若仰望夜空,道:“曾经很喜欢一首诗。”

“什么诗?”明月正身将他望去。

容若转头对望着她,眼神凝聚一股盈柔,能拧出水来般,“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,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

她不知容若为何没头没尾吟出这么一首诗来,一时愣了。只见容若自衣袖中掏出一个镶红色玛瑙的紫檀匣子。他焕彩地注视她,“送给你。”

明月疑惑不解打开一看,里面堆了许多颗红豆,红豆上面都刻有数字。她略有古怪望着他,不知用意何故?容若张着嘴,见她这不甚理解的意思,“送你吃的。”

明月应了一声,挑拣盒子里的红豆,这种是小红豆,抓起来还有些麻烦。见她这般认真挑拣,容若问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
“把不好的红豆挑出来,明天叫前雨煮成甜点。”

容若脸一黑,“哦。”

明月的身子顿了顿,见他略有难过,暗暗吐下舌头,把匣子关上。她故意把匣子关的声音弄大,成功把容若的注意力转回她身上。

“这红豆可是相思之用?”她装着用好奇的目光窥视他。

容若原本不甚喜的脸,因明月戏谑的目光,顿时微红,别扭地转头不去看她,对着空气点头。

“哦……”明月故意拖长声调,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,“这一大把红豆,可是相思得紧啊。”

明月突然俯身。

他们的脸靠得甚近,几乎鼻尖顶着鼻尖。容若甚至可以看清明月白皙干净的脸上那细致可爱的绒毛。

明月笑弯了眼,“谢谢你的相思。”话一落,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,轻若羽毛,却让容若心境翻江倒海。

明月未立即躲开他的目光,只是带笑将他望去。容若也只是顿了片刻,表情恢复原来该有的从容,带着与明月同样的笑意唤,“明月?”

“嗯?”她一应,这次却是容若朝她倾去,她吓了一跳,后仰靠在树干上,无路可退望着容若带笑的眼,他道:“总不能让你占了便宜。”

说罢,他的唇覆了上来,深深吻去……

明月想,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?本是小小回礼,没想到他“以牙还牙”深捣这份礼。

可是印证一句:慢脸笑盈盈,相看无限情。

容若果真于第二日下聘了。他这惊天动地的举措,使得卢兴祖哭笑不得。一来才回京城,本就忙,这聘礼下来,不啻是忙上加忙。

而明月,自然是愣住了,她原来以为容若是玩笑话,毕竟他们之间的婚事,也不是很着急的。

可是哪里能不急?

容若知道了鳌拜想将其女儿嫁给自己为妻的心思,若是他先一步的向皇上请婚,那到时候自己就太被动了,还不如自己现在就先快刀斩乱麻,娶了明月。

在那天,明月再次见到她未来的公公。听父亲说,如今的明珠是事业蒸蒸日上,一年的磨砺,眉目更老辣起来。他依旧带着笑意来卢府,但已然没有当初那般慈爱。他体恤父亲身体抱恙,亲自去父亲房间叙旧。明月一路招呼着他,小心谨慎。

倒是明珠总喜欢深深打量明月一番,然后笑道:“一年不见,漂亮不少,难怪某人着急了。”

明月红着脸低眉,甚是小女子姿态。明珠哈哈大笑,“不逗儿媳了,与你父亲选个日子进我明珠家门哈。”

明月欠身示谢。

把明珠送至房内,便自觉回避。婚事的其他事,都是长辈独揽事宜,小儿辈不得参与。想着,她便乖巧地回房等消息。

明月坐了好一会,又想起那个梦,她难产而死的梦……一意孤行的嫁给容若,那自己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。

那个少年,她放在心窝里的人,早就成了她心中的一部分,随着心口的跳动,一日重要过一日,比生命,还重要。

望着自己闺房里的女红用品,一时愣着想,可要自己绣个婚嫁被褥?这不啻是个好主意。于是便自个忙活起来,这人一认真起来,总会忘记时间,待前雨唤她之时,已过了两个时辰了。

前雨见小姐在绣被褥,上前瞅了一眼,“是交颈子的……水鸭?”

明月一顿,瞪着自个绣的东西,仔细一看,还真不是自己想要的交颈鸳鸯,而是极其慵态的憨鸭子。她一脸尴尬之色,她这绣工,不绣不知是这水平。

前雨瞧见明月别扭的表情,忽儿明白原意,哈哈大笑起来,“小姐原来是想绣鸳鸯啊,哈哈。”

“不准笑。”明月懊恼不已,心底暗暗发誓,一定要好好练练女红。

前雨的笑声戛然而止,可偶尔还是忍不住扑哧两下,她无法自己地欠身,“小姐,老爷唤你去房一趟。”

明月应了一声,落荒而逃。前雨再瞅了一眼那被褥,两只胖鸭子交颈的姿态,煞是可爱。两只鸭子都眯着眼,看似在幸福的笑。

明月走到卢兴祖的房门外,敲了敲门。

“进来。”里头传来卢兴祖的声音。

明月便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里面依旧弥漫着中药味,浓浓烈烈的,煞是呛鼻。她碎步走到里屋卧室,此时卢兴祖半依靠着枕头坐躺在床上,床旁坐着明珠,两人看似聊得正欢。察觉到身后有人来,一个抬首,一个转身,纷纷对明月微笑。

“来了啊。”卢兴祖使了个眼色,让明月坐下。

明月乖巧坐在明珠身边之时,礼貌向他欠身。

“愈看明月是愈加喜欢啊,我儿真是幸运。”明珠开口又是一赞明月,卢兴祖调笑,“哪里,令公子才是才貌双绝,是我家明月命福。”

“哈哈,卢大人谬赞谬赞。”明珠望了眼明月,“我们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初九,那日是黄道吉日。可有异议?”

“明月听从长辈安排。”她微微颔首,脸带微笑。

“看来明月是没问题,也不知我那心急的儿子同意否?他可是急着娶妻回家呢。”明珠又一阵调笑,惹得明月甚是不好意思。

气氛正欢之时,房门又被敲开了。明珠眼睛一亮,“心急的主来了。”他对着门道:“进来吧。”

果然,容若进来了。见到明月,偷偷对她眨巴眼,装腔作势对在座的长辈作揖便自行坐在明珠另一边。明珠笑道:“可知阿玛找你来干什么不?”

容若怔了一怔,“自然是婚事。”

“我们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初九,大约剩二十多日,可就得有不妥?”

容若瞅着明月,“明月觉得呢?”

见他目光灼灼,好似有话一般,原本脱口而出的“随长辈”变成了“随你就好。”

她从未见过容若的表情会有如此严肃的时候,他站起来向明珠道:“阿玛,定在下月初一吧,正值腊月初,是个好日子。”

明月愣住,为何要提前九天?明珠也是一愣,似乎遭到儿子的反驳不甚喜,却又不好发作,只好问,“为何?”

容若依旧保持着作揖姿态,“十二月初五是孩儿生辰。”这其实是他的借口罢了,毕竟初九就真的太迟了,足够鳌拜去请婚了。而且那时候自己亦是成年,毫无借口可以拒绝。

明珠微微蹙眉,似乎考虑些什么,后见容若那般执拗,在外不好发作,便应承了。

容若拱手谢恩,朝在旁发愣的明月温熙一笑,在瑟瑟秋季里,如一股暖阳照耀在明月心田。那时她可以为他过生辰,以妻子的身份。

下聘完成,容若便邀明月去纳兰府,一日做客,二是为了瞧那日一起相救的白鹿。

当明月自马车而下,望着门第高阶的纳兰府,觉得甚是壮观。仔细瞧府门上的牌匾,明月知是采用褚河南式笔法书写,且从笔法来看,甚是干练利索,一笔合成。明珠见明月痴痴望着这牌匾,好笑道:“儿媳觉得这笔法如何?”

“好,无论从力道还是笔画流畅,都是上等。”明月实在是忍不住夸奖一番。

纳兰明珠闻言大笑:“这可是出自你未来夫君之手。他自小便喜爱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,幼时便跟着老师学书法,几年下来,倒也真被他练出了些名堂。”提起儿子,纳兰明珠也免不了俗,高兴地一顿夸。

明月闻言笑容一僵,自幼便习得书法,那当日在诗社上的不善书法便是假装的……思及此明月眸光一淡,平静地扫了一眼容若便垂了眸。

然而还未等她理清思绪,身边的人便不着痕迹地覆上了她掩在书案后的手,明月下意识看向他。

只见容若朝她安抚一笑,轻捏她的掌心然后对纳兰明珠道:“阿玛,不说还有事处理么,那就快去吧,明月由我照顾便可。”

纳兰明珠沉吟道点头:“也好,你额娘去了广源寺合八字,那你可得好生招呼着。”

容若点头。明珠望向明月,“儿媳自便。”明月欠身,“好。”

屋里只剩他们二人,容若不等明月质问便主动交代了:“那日在诗社确实是我骗了你。”

原本以为明月会追问他原由,然而她只是一脸了然的样子:“你也不必多说,我大概是能猜到了。”

“你不气吧?”容若小心翼翼问她。

明月抬眸看他,他为何要气, 面前的男子为了自己能这般费尽心思,不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重视么。

容若又道:“带你先参观参观?”

明月颔首。容若做出下人招呼贵客的模样,半鞠躬,一手摊开朝向府门,“请,未来大奶奶。”

明月扑哧一笑,定定看着容若。她想,但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

纳兰府的设施看似朴素,其实稍加注意,会发现回廊旁不留余地皆种上不同品种的花,一年四季的花期都包揽了。府上有六个别院,后院通什刹河,留有一大片空地。纳兰府足足比她卢府大五倍又余。

容若带明月九转十八弯,才把纳兰府转个遍,已近黄昏。本就微寒的天,明月却累得身子发热。容若却兴致极大,脸上洋溢着春光。

白鹿养在了容若的院子里面,一看明月,便冲到了她的身边嗅了嗅,好似闻出了她的气息之后,欢腾的在她的旁边跳来跳去,活泼得紧,一点也不似当时可乐委屈的样子。

当大致地方都游览个遍,容若便拉她去“孤芳阁”。孤芳阁是纳兰府六个别院最靠后院什刹河的地方。这别院是容若特意为他们新婚选的院子,也就是说孤芳阁是他们的新房。明月好奇,为何叫“孤芳阁“?容若笑说,多年来,孤芳自赏,这是他以前的住处。

明月才知,他把住处翻修一下,让她走进他孤芳自赏的世界里。不禁唏嘘,优秀的人有时注定有些寂寞的,找不到一知己,也只能孤芳自赏了。

容若提到他这别院的名字后,当场要改名字了。明月一怔,“为何突然要改名字了?”

容若道:“身边多了这般兰质蕙心的红颜,还需孤芳自赏了吗?”他的反问中带着调笑,使得明月哭笑不得。容若最终把名字改成“琼楼”,寓意如天上神仙的美好住所。明月认为此名字甚有意境,就允了。名字改完,容若便拉她去了崭新的“琼楼”。那里有着天上的云端,有着她未来的生活。

整个琼楼翻新得甚是无暇,黄橙的夕阳照射在门廊,斜阳脉脉,圈出淡淡的光晕罩在每一个角落。容若带她进的第一个地方是崭新的书房,里面摆设整齐,丝光宝蓝流苏帘栊掖在两旁,展现在眼前的是宽敞的案桌,给予一种书香气息。明月将这些收进眼底,愣了一愣。容若未给她发愣的时间,又把她拉到案桌旁,按在椅子上,他也跟着坐了下来。明月这才发现,是两人椅子。

“以后我们两人一起吟诗作画,可好?”容若眼眸明亮,一派美好前景地将她望着。

明月扑哧一笑,颔首,“这椅子这么大,三人都绰绰有余了。”

“留着孩子坐。”容若未多想就说道。

明月暗地嬉笑,脸上却一本正经道:“可我既喜欢男孩又喜欢女孩,”做出愁容状,“位子小了。”

容若盯着椅子看了许久,笑了起来,侧身挨向明月,脸上宠溺几分,“过几天把椅子再加宽些。”

明月点头,靠在他肩膀上,微微眯眼。容若揽着她,头抵着她的头,轻轻地道:“明月,谢谢你。”

“谢我什么?”

“谢谢你的出现,谢谢你的知心,谢谢你愿意嫁给我。”这么多年来,他终究明白,自己不是白白来世走一遭。不是自己孤家寡人空留一世,他该懂得感恩,感恩世界上,有着他的明月,他的妻。

明月的心不禁颤抖一番,不知是哭还是笑,只能挽起他手抱在怀里,“我也谢谢你,谢谢你的一切。”

容若牵出淡淡的微笑,低低喃了一声,“傻瓜。”

傻人不是有傻福吗?她倒愿一辈子做傻瓜,享受一世的傻福。

空中弥漫着丝丝暖意,容若忍不住低头寻那处柔软,当快要触及之时,敞开的房门走来一人,见两人暧昧的动作,惊呼一声。两人也因这一惊呼,分开了彼此。容若看向门口已脸红的丫鬟嫣儿,嫣儿是他额娘的贴身侍女,想必是唤他带明月过去。

他轻咳一声,“你告知额娘,我们马上过去。”

嫣儿欠欠身,落荒地跑离去了。明月怔了一下,望向朝她看来的容若,此时的容若目光比方才更是柔软几分,“走吧。”

她应承。

他们去正厅之时,明月才见到大名鼎鼎的阿齐格的女儿。阿齐格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,生性勇悍过人,乖戾不已。而这阿齐格的女儿也就是容若的额娘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强悍,而且是京城出了名嫉性极强的女人。

觉罗夫人从明月进来起,眼神从未从她身上转移,好一标志的人儿。她第一印象就觉得明月模样不错。细细打量,无论是身形,还是形色都符合贵族里的气质。尤其吸引她的是明月那双会说话的水灵眼睛,好似天生拥有桀骜不驯的气质。觉罗夫人就喜欢这种姑娘,比柔弱的冰月强太多了。方一想到冰月,觉罗夫人立即打住叹息。

“哟,这就是纳兰家的准大奶奶了啊。”在觉罗夫人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倒是先开口。

明月望去,身着女式长袍,用丝绣花纹绣成团蟒,大红色,煞是扎眼,一如她方才那番高调的话。

“她是我三叔叔的夫人。”容若在她耳边偷偷告知。

看来这纳兰家的人口可不少啊。她微微欠身,礼貌道:“明月见过夫人,见过锡三奶奶。”

觉罗夫人伸手,“起来吧。”

明月方抬首望去,觉罗夫人已定定望着她了。眼神带笑,看似还算喜欢她。她在心底暗暗吁了口气,婆婆喜欢她,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。

觉罗夫人道:“今儿去广源寺对八字了,还算合得来,就是你们两人八字里多水,少涉及带水的地方。”

容若道:“额娘,婚期改为十二月初一了。”

觉罗夫人大惊,“不是十二月初九吗?都与你父亲商量好了,怎么……”

“是儿子改的。”容若面无表情道。

觉罗夫人倒吸一口气,脸上本是喜色,顿时苍白起来,深深望着容若,“也好,依着你。”

容若鞠个躬,退回到明月身边。明月煞是奇怪,总觉得有什么事,但又不知是否是自己多想了。

“明月啊。”觉罗夫人招手让明月过去。明月怔了一下,走了过去。觉罗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观摩,脸上又露出笑意,嘴里喃着,“甚好,甚好。”

觉罗夫人与明月聊了些家常,留明月在府上吃饭之时,才见到一直在书房不出的明珠,他脸上已然没有当初在卢府那般红光满面。他看似疲惫地揉了揉眼,见到饭桌上的明月,有些发怔,“儿媳?”

觉罗夫人答道:“聊了太久,留府吃个便饭。”

明珠不多什么,自个坐下来吃饭。觉罗夫人也不理他,热心地为明月夹菜,“来来,尝尝这清蒸鱼,府中厨子的拿手好菜。”

明月乖巧点头,不声不吭自个扒饭。

锡三奶奶在觉罗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,觉罗夫人点了点头,“你去吧。”锡三奶奶谢过,对在座几位道:“你们慢用,我先有事了。”

望着她的背影,明月总想,她该是有故事的人,更或者说这纳兰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。看来,以后自己在这里有的考验了。

饭桌乍看只有四人,不免有些寂静。

这时觉罗夫人解释道:“儿媳啊,你来的不是时候,平时一大家人,今儿你锡珠叔一家子都有事,福珠叔一家去江南游玩未归,容若她姑姑去皇宫看冰月去了。”

明月连连点头,感慨,还真是一大家子,还好都不在,要不真是难挡,招架不住。

晚饭吃得甚是平静。吃过后,也入夜了。明月不多逗留,便辞别了。送她的自然是容若。他们同乘一辆车。在马车里独处时,明月才开口,“你家人口真多。”

容若无奈,“今儿吃饭算是最安静的一次了。”

明月一怔,一时担忧起来,以后嫁过去,这一大家子,吃个晚饭都热闹的话,还真是……头疼。她不是不喜热闹,只是认为吃个饭,安安静静最好,所谓食不言。

送至卢府,容若扶她下马车,她方一站稳脚,依依不舍望向容若,“我走了。”

容若浅浅一笑,“好。”

明月以为他会有什么话要说,结果只是简单的一句“好”,使她一下子萎蔫下来,“晚安。”说罢她转身离去,方一踏上台阶,容若唤住她。

她转身将他望去,容若的脸在月光看似静若昙花,“新婚见。”

明月羞赧点头,望着容若转身上车。马车渐渐驰远,她还在发怔,目光未离开马车半步。新婚见,她的夫君。明月抬眼望向甚是皎洁的圆月,今夜的月色又是那么美。她浅笑一声,举步拾阶,回府。

一晃已是大婚当日,十二月初寒露重了许多,明月一大早就被前雨牵起床。明月还稍有些睡眼朦胧,她不知大婚当日要起得甚早,她不知大婚当日要束发穿衣花费时间许久,她不知还要受媒婆的夫妻云雨教育。

这么一折腾,从寅时起床到未时才可休息坐等迎亲队伍的来临。

前雨是陪嫁丫鬟,一直陪伴着明月在身边。明月坐在床上,头戴甚重的凤冠,身穿繁琐的霞披,无聊地道:“大婚还真是折腾人。”

前雨似也疲惫地点点头,“今天是最累的一天,才过了一半。待小姐到了纳兰家,还有朝拜,然后入洞房,有些无聊之人还得闹一番,耽搁小姐与姑爷的洞房。”

明月一提“洞房”心就漏了一拍。脑海中想到容若的模样,更是羞赧不已。人生自古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云雨之事本应淡漠看待,她也从未想过,可真要来临之事,她才方寸大乱。

她招呼前雨把媒婆送来的教材书拿来看看。

前雨大惊,脸跟着羞涩起来,“小……小姐,你确定要看?”

“这必须学的东西,当 然要看。”

前雨未挪动半步,脸却烧红不已,“小姐还是别看了,姑爷会就行。”

明月一怔,看来眼前这个红脸的前雨懂得不少啊。她摊开手,坚决示意前雨把教材书拿来。

前雨这下妥协了,心不甘情不愿把书找来,递给明月。明月接过那书之时,清楚瞧见前雨脸上不自在。她奇怪翻了几页,书上画的甚是隐晦,想到容若,随即脸微红。

约黄昏之时,卢府门口响起《百鸟朝凤》,唢呐声喜庆婉转,不时还带着人们的欢笑声。明月坐在床上一时慌了神,终于来了。

“小姐,你先呆在这里哦。我去看看。”前雨吐吐舌头,笑着说。

明月点头,由着她去了。她自是知前雨爱凑热闹,要是平时她也许也会跟着看看。她乖乖坐在床上等媒婆来,可等来的是却是她父亲。

卢兴祖走来定定看着一身红嫁衣的明月,心头一股喜极而泣之情,他轻笑道:“恭喜。”

“父亲,你还是找妹妹回来吧,你一人会寂寞的。”明月一时也有些感伤。

卢兴祖未立即接口,他只是浅笑,也不正面回答明月的话,只是递给她一样东西,是个条红丝巾。明月将他望去,不明有何用意。

“夫妻之间,难免有些摩擦,你从小娇生惯养,肯定受不了气。这红丝巾就是提醒你,凡是宽容以待。”

明月抿着唇应承了。

卢兴祖叹息一声,“队伍到了,父亲去接待,你好生呆着。”

“好。”明月颔首。

卢兴祖转身那时,已是泪眼婆娑。他还真舍不得这么早就嫁女儿。卢兴祖走后,明月盯着手上的红丝巾发愣,她会与他吵架吗?也许会吧,正如父亲所说,定要宽容以待。

约莫半个时辰,媒婆推门而入,见明月还未盖上喜帕,连忙上前帮她盖上,“卢姑娘,这喜帕得你丈夫揭下,你万万不要自个揭下啊,要是自行揭开,可是不吉利的。”

明月微颔首。媒婆见她乖巧,便笑呵呵搀扶她出去。

当闺门打开那瞬间,她感到强烈的光,一时无从适应,微微顿了一顿。媒婆笑道:“别紧张,拜完堂进洞房,就没你事了。你只要照做既是。”

她耳边的唢呐声愈加强烈起来,她被媒婆搀扶出了卢府,透过红纱喜帕,她看到那抹身形颀长的他了。虽是朦朦胧胧,但去能坚定地知道,就是他。

他站在她旁边,接过媒婆搀扶她的手,小心翼翼地握着,在料峭的寒风中,煞是温暖。

八抬花轿把明月抬进了纳兰府。一个人际复杂的纳兰府中。当轿子落地之时,明月眼前的红帘子被撩开,从外伸进一双手。

指骨纤细又白皙的手。她自是知是他的,轻轻覆上,被牵了出来。引赞结束,被牵到正厅之中,接受通赞三拜,一拜天地,二拜双亲,夫妻相拜。

方一拜完,容若紧紧握了握她的手,轻轻在耳边道:“乖乖呆着。”

她知他还要敬宾,乖巧点头,便被媒婆送至洞房。她对纳兰府虽是陌生,但对“琼楼”还是知晓这是她与容若的新房。她方一踏进琼楼,扑鼻而来的是芝兰的熏香,清新却又馥郁。

明月被媒婆安置在婚床上,便离开了。此时天还未入夜,然屋里已点上了红烛,大大的火烛在熊熊燃烧,明月透着盖头看去,那簇火焰一窜一窜的跳跃,如她此时的心跳一般。

她等了许久,也未等到容若敬宾结束,有些耐不住了,可又答应媒婆不擅自揭开喜帕,只能委靡继续干坐等候。许是早晨起得过早的缘故,再等上半个时辰,加上无聊透顶,她扛不住地想睡觉。想了想,便直接睡去,反正她没自行揭开喜帕,她只是躺在床上睡罢了,待容若一来,她便能自动醒来。

明月想得甚是理所当然,却不知自个方睡了一小会儿,容若便忙完推开了门。他脸上已染成两片红霞,几坛酒下肚,已是有些微醺。他也自知自己的酒量,不敢多喝,却也不能少喝,喝得刚好适度,不会酩酊大醉,也不会清醒万分。他步子还尚浅稳健,闻一闻屋内的芝兰馨香,顿感清醒几分。他每踏一步,心跳总会增快一分,拘谨走去,一下子傻愣在原地,哭笑不得。

他的准新娘未让他揭下喜帕就倒床睡去了。望着已暮色退去,黑夜来临的天,又欣然一笑,确实让她久等了,也是情理可原。他走上前,将床上的人望去。明月侧躺在外姿势睡着,红嫁衣安然穿在身上,鞋子也未脱下,完全就是霸占了整张床。容若无可奈何,只得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鞋子,轻放在床上,自个歇息坐在床沿旁。他侧头睹了一眼还盖在她头上的喜帕,忍俊不禁。她守礼是守礼,只是变相的换个方式叛逆。他轻巧掀开盖在明月头上的喜帕,当她甚是安静,出尘不染的侧脸露了出来之时,容若心头一震,思绪回到了那晚同榻而睡的心境。心头一暖,浅浅笑之。

夜月一帘幽梦,春风十里柔情。如此皎洁之夜,一如那晚一般,只是心境更是柔软许多。他轻轻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。

本是想出去透透气,方一开门,停了下来。哪有新郎官在洞房花烛之时出房的?他便转身而返。他回到床边坐着,看着安然而睡的明月,是又气又好笑。

明月“嗯呀”一声,朝外翻一个身,这一翻身可不得了,要是没接住,她准会摔下床,还好容若眼疾手快用手托着了她的身躯。

明月身子咯了一下,甚是不适地嘟囔一番,迷糊睁开眼,印入眼帘的是一双哭笑不得却宠溺万分的脸。

明月腾地从床上跌坐起来,“你……你什么时间进来的?”

“来了好一阵子了。”

明月一下无言,也就是说,方才她的丑态百出,全让他看见了。她顿感沮丧,本以为会自觉醒来,结果还是出糗了。

容若见她懊恼的模样,顿感好笑,却又不想贸然一笑,只能含笑注视着她。

明月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脱下了,呆呆望着鞋子床下的鞋子,也不去穿,而是明知故问:“我的鞋子怎么脱了?”

容若挑挑眉:“我见你睡了,便帮你脱去了。”

“哦。”明月简单一笑。

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,两人也都皆无言以对,整个新房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清。摆放在床前的那双红烛上的火焰还在跳跃着,似此时两人之间那方寸大乱的心跳。

容若道:“明月,你困吗?”

明月怔了一怔,“困了。”

“那睡吧。”容若干脆利落道。

难道洞房就是如此了之?她欲哭无泪却万般无奈。正欲倒头睡去,坐在床旁的容若轻声问了一句,“你要穿嫁衣睡吗?”

明月怔忪将他望去,却只见他好看的眼睛中含笑。明月害羞的低头,感觉此刻的容若一点也不似以往那般腼腆。

“我帮你吧。”她呆滞注视着腰间环上的那双手,点头,“好。”

容若把她抱上了床,头移在她脖颈之间,目光深邃注视着她,头一点点低下,敞开的帷幄低垂下来,一双交叠的人影在帷幕里交颈而卧。

鸳鸯交颈舞,翡翠合欢笼。

翌日初晨,容若醒来,天色尚暗,微有露重,明月已不在被窝了。他望了望被褥上那对不似鸳鸯倒似胖水鸭的绣图愣了一愣,绣工不甚精致,看似粗糙,绣图更是走样了。

他的明月甚是可爱。

望着自己的被角已经被严严实实掖紧,怕是寒露过重,伤身子。容若不禁回想起昨晚,两人的心跳那般合拍,已经可以辨识出彼此了,油然心里暖了起来。

他起身,推开因大婚糊上双喜字的窗棂,一股迎面而来的冷风嗖嗖往脸上扑来,让他清醒了许多,雾气还未散开,花园里各重色彩被一一晕散开来,显得如水墨画般。他方想关上窗,眼帘里却闪现出那抹倩影来。

他眉一皱。

明月正屈膝一点点的采摘晨露,极其小心。陪同她一起的前雨十分古怪问:“小姐,要这晨露干什么?”

“泡茶。”她随口一道。

前雨立即不再说话。她小姐这般讲究,还真不足为奇。曾经在广东炎炎夏日,小姐为了喝上冰镇酸梅汤,顶着太阳去酒楼解馋。

用她小姐的话说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要留到以后后悔没做什么。

摘晨露泡茶,也可用她小姐的话糊弄过去。

明月忽然打了个喷嚏,揉揉鼻子,手还未放下来,她肩上就多了一件大氅,轻巧盖在自己的身上。明月顿了一顿,抬眼看去,只见容若讪讪然注视着自己。

“纳兰。”明月一笑。

容若却依旧原来的表情看着她。

明月把手中的瓶子交给前雨,走至容若面前,保持该有的从容一笑,“怎么起得这么早?”

“你比我起得更早。”他叹息一声,为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,“明知早晨寒气重,还不多穿点。”

“我这不是想摘点晨露,泡茶给阿玛与额娘的嘛。听人说晨露泡茶回甘时间长,清香持续久,与普通的水有着天壤之别。”

容若本拢她身上的大氅的手顿了一顿,轻轻搂她入怀,“傻瓜,阿玛额娘不讲究这些,敬茶只是礼仪而已,何须在乎茶的好喝不好喝呢?”

明月缩在他怀里道:“茶好喝了,阿玛额娘才会希望我常常端茶,那我这媳妇不是可以当长点?”

容若哭笑不得,“没人与你抢,纳兰家的大奶奶永远是卢明月的。”

明月轻轻笑了。

希望如此,甚好。

已是夫妻的二人携手向长辈们敬茶。这也是明月第一次见着锡珠,容若的三叔叔。他坐在正座的右侧,锡三奶奶坐在他旁边。在锡珠的另一边还坐着一名男子,与容若年龄相仿。

明月给明珠和觉罗夫人敬茶,表现亦如平时端庄大方。明珠与觉罗夫人和蔼地喝了明月敬的茶。明珠抿了几口,倏地睁大眼看向明月,“这是凤凰单枞?”

“正是。”

明珠先是愣了一下,不禁笑起,“也是,明月自广东而来,喝得到凤凰单枞理所当然,你不知,在北京,可是贡茶,许是很难喝到。”明珠贪杯地再喝了几口,“这茶与上次在皇宫喝得味道相似,只是似乎回甘强度,这个大些。”

明月不知明珠竟是个品茶之人,愣了愣神,才回应道:“这是由初露泡制而成。”

明珠愣了一愣,笑道:“你这孩子还真细心。皇宫里用的是泉水泡制,味中多了点水自身的甘甜,这露水泡出来的茶,可是比泉水泡出来的上乘得多。”

觉罗夫人听明珠说得这般玄乎,不免好奇也多呷几口,认真品了起来。

这时锡三奶奶笑道:“哎呀,这么细心的妻子,真是好啊。”她眼中眉飞色舞,手中的帕子跟着她的手在摇晃着,让明月第一想到的竟是青楼里的老鸨?

锡珠稍有不满看着锡三奶奶,但又不好发作,只能对她干瞪眼。她旁边的男子,该是她儿子,道是说了一声,“难怪堂哥等不及成人礼就把嫂子娶回来。”

觉罗夫人脸色变了变,似乎甚是不喜这话。倒是明珠从容许多,“也不差半年,我们满人不讲究这些。倒是他自己有趣,自习儒学,一向循规蹈矩这些章法。”说着同时,暧昧朝明月看去,“许是担忧明月被别人抢去,才破例自己的规矩?”

觉罗夫人对明珠嗔怪一眼,“明月还是新妇,脸皮子薄,你别调侃儿媳了。”

明珠款款一笑,微微点头。

明月敬茶完以后,便回到自个院子里。一到房间,明月就坐在床上直打哈欠。容若道:“累了吗?”

“不是很累,但就困了。”

容若一同坐下床,捏捏她的小脸,“谁叫你今儿起得这么早,昨天那么累,应当好好休息。敬茶时间是在巳时,你卯时不到就起来,不困才怪。”

明月故做委屈道:“这些都是计划之中的事,我也不知昨儿竟能折腾那么晚。”

容若挑挑眉,嘴角微微上扬。干咳几声,道:“那你先睡会吧。我先去国子监一趟,这几日都忙于婚事,徐老师虽放我几天假,但却是耽搁太久了。”

明月颔首,“去吧。”

容若浅笑,在她额上亲吻一下,“大约能在酉时回来。”

“那岂不是赶不上吃晚饭?”明月略有一怔,这学习也太刻苦了点吧。容若见她心疼的模样,不禁笑了起来,“国子监那边有开炉子吃饭的,你放心好了。倒是你,可别睡过了,忘记吃晚饭。”

明月点点头,看似甚是笃定的样子。容若笑着又想去捏她的脸颊,被她躲了过去。容若一怔,收了手,“回来继续,看你怎么躲。”语气溺满了娇宠,脸上笑意暖得都可融化一切似的。

明月笑道:“拭目以待。”

容若笑之。

结果,明月这一睡,就足足睡到了酉时,不过容若却还未归来。她起床四周望望,太阳已落山许久,天际之间已开始泛起深蓝,该是快入夜了。

明月唤前雨进来。前雨见明月醒了,道,“小姐,你待会,我去叫厨子给你做些吃的。”

“不用了,我不饿。”

“不行啊,姑爷说了,小姐要是过了晚饭才醒来的话,立马给小姐做些吃的添添肚子。”前雨脸上倒是理所当然的模样。

明月苦笑,她是真的不饿。但容若这番细心也着实让她为之一动,只能摆手,让前雨去了。

屋里又只剩下她自己了。闲得慌,她便去书房看看。琼楼的书房很大,敌得上卧房的三倍多。容若说是为他们扩的,平时写写字什么的,窝在书房也能宽敞些。明月独自一人来到这偌大的书房,先参观了一番。上次来这书房之时,有一个多月之久了。虽并未看有多大变化,但书房里的摆放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些。走至案桌旁,她足足愣了好长时间。

上次来的那张大椅子换了。这新椅子比先前那张还要大了许多,足足可坐下五人不成问题。明月不禁苦笑起来,容若难道还真想让她生那么多啊。

虽有抱怨,但她还是心情大好坐在椅子上,翻弄桌上的东西。她拿起案桌上的砚台瞅了一眼。砚随形,质地细腻、温润,石色呈紫蓝色,石内隐含火捺,背面好似因材雕成行云,众多石眼皆似繁星,一伦明月悬在其中,倒有一番趣味。上面还有题字:紫云心。

明月见是紫云,便想到宋《端溪砚谱》云,“石色贵青紫”。也就是说次种端石的名贵。她撇下嘴,用个砚台还这般讲究。她还真不知容若也是个讲究之人。

她瞄了一眼铺设在案桌上的宣纸,拿起来用墨绘了一笔,见能收水晕墨章、浑厚华滋,又是一愣。这是最昂贵的半生半熟的宣纸,制造起来比生宣与熟宣难度大些,记得以前她学毛笔之时,导师说过,用半生半熟的宣纸练笔是一种极其奢侈却无用的行径,因为半生半熟的宣纸适合绘画,不宜练笔。那时她便好奇研究下了这种纸,用过这种纸绘过字,简直糟糕透了。

想想,容若该不是用这种纸练字吧。放下手中的宣纸,她再瞅瞅其他东西。案桌旁的大瓶颈里插着许多卷轴,她见一冰纹兰花卷轴分外扎眼,便拿来看了看。

当她打开看去,又愣了。这是……这是她?画中她巧笑嫣然却梳着妇人发饰,明明在女子未出阁时画这样的画是不礼貌的事,可是眼前这幅画,让明月一下有种泪水夺眶的冲动。

原来在他很早就在期待二人的婚后生活了。

还在酝酿感情之时,书房的门被推开了。容若款款走来,见到明月舒了口气,“你果然在这。”

明月原本酝酿许久的感情一下子全没了,见到容若,竟有一种嗔怪,“就是要你好找一番。”

容若一怔,扑哧笑了起来,笑着走到她身边,见到她手里的画道:“你从哪儿拿的?”

明月指了指旁边插有许多卷轴的大瓶子。

容若扶额,“你不会全看了吧?”

明月看他这模样,忍俊不禁。

“今儿你去国子监怎么样?”她连忙岔开话题,坐在椅子上问。

容若一同坐下道:“也没什么,跟一些友人打些照面而已。他们囔着要见你呢。尤其是和硕恭亲王,对你甚是好奇。”

明月瞅了一眼旁边的大瓶子,目光回到容若身上,“啊,为何对我好奇?”

“也没什么,就是好奇为何我这么着急把你娶了,这般等不及。”

明月一下子无言,只是扑哧一笑,“对啊,你怎么这般等不及呢?”说着,就靠在他肩上,脸上是那般幸福。她是真不知他竟那般着急,她是真不知他竟早就想娶她。

“没有为何,就是想娶。”怕晚了,就轮不到他了。他这话说不出口,却是最重要的理由。那阎罗一事,让他明白,原来不是世事都会在自己的算计之中的,变数,总是会有的。

所以他违背了自己的章法,求着阿玛在他还未过成人礼便娶了妻。

明月浅浅一笑。即使是这个理由她也心满意足。有什么不可以,世上有如此多的爱情与生活,而她心中只想拥有与他爱情,与他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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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种风情与君说


新婚第二日,明月例行向长辈晨省,这次觉罗夫人兴致似乎颇好,好生慰问明月,还赠与她一个木匣子。收好匣子,明月便要告辞回自己的院落,觉罗夫人却唤住她道:“明儿回礼,带我向卢大人问好。”

明月颔首,便退下。

回到琼楼,明月盯着手中的木匣子发愣。婆婆给儿媳东西本是天经地义,可今儿觉罗夫人的神情总有不一般,难免使她有些担忧。她终究是打开那木匣子,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金孔雀金约,上面镶十一颗东珠,镀银镶边,孔雀眼是由红色玛瑙嵌成。

这金约,定是较为贵重的东西。明月还在研究之余,容若就风尘仆仆而来。明月方一抬首,容若就利索地吻了吻她,“可有想我?”

因今早容若去围场骑射,身穿戎装,显得英姿飒爽。明月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,她是真不知她的夫君竟然能有如此英姿。

容若见明月傻愣愣看她,疑惑问:“怎么了?”

“你穿戎装真好看,以前都是着秀气书生长袍,还真不知着这类衣服有这般效果。”明月倒有些痴痴然,很似喜欢容若的新造型。

容若被她这么一看,也自己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,这是件很普通的戎装,平时骑射都穿这个。也是,以前他的生活里哪有她,她哪有机会见到?

容若轻俯身靠近,却又被她躲过去了。

“饿了吗?给你做点吃的?”明月脸上带着戏谑,似笑非笑的模样。容若不语,知她眼中含笑戏谑他的“非礼”,正身随便瞅了一眼茶几上的木匣子,一愣,“这是?”

“额娘给我的。”明月拿起木匣子,打开,拿出金约,“很漂亮的金孔雀吧。”

容若扫了一眼,微微颔首,从她手里拿来看了看,“这是祖宗传下来的,历代传给儿媳,佑福增喜之用。”容若笑着把金约插在明月发髻里,“额娘很看重你,我们也不能让她失望呢。”

明月了解纳兰明珠暂且只有容若这一个儿子,因觉罗夫人管得严,即使后来纳得两个妾,也并无所出。不过听下人们传两位侍妾中的张氏已怀身孕了。子嗣薄弱的明珠自当是高兴,只是善嫉的觉罗夫人就不甚开心。

觉罗夫人今儿赠送金孔雀,想来是别有用意,而这用意自然是让想她早生贵子,拂去张氏带来的喜庆。

明月有些出神了,依稀又是想起了那梦,她难产而死的梦……她抬眼望去,容若的眼神中已然带有无限的暧昧。她一闪神,就被容若打横抱起,她差点惊呼起来,只能死死拽着容若的领口,可气又可笑地将他望着。

“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欢娱在今夕,嫣婉及良时。”他朝她眨巴眼,“得把握良辰美景。”他眼眸中已带着几分深邃,灼灼望着她。明月被他这目光望得火热,羞涩撇了头。她方想说些什么,一名小厮莽莽撞撞地跑来,“大爷,和硕恭亲王、曹寅大人求见。”一见爷正与大奶奶抱在一起朝床迈进,他就知他坏了好事,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
明月见此,顿感大窘,挣扎地下地,甚是不自在。

“一点规矩都没有。”容若冷下脸。

明月圆场道:“和硕恭亲王?你好似与我提过?”

容若这才把目光转向明月,微微点头,“也是徐老师的学生,是个为人极其和蔼的王爷。平时国子监就我们仨,久而久之我们仨就要好不得。”

明月见容若甚是夸赞这个和硕恭亲王,也不免好奇起来,“那赶紧去接见呢。”

容若颔首,拉住她,“一起去,和硕恭亲王老早就想见你了。”

“好。”明月点头。

一直僵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应承道:“和硕恭亲王与曹寅大人已在别院正厅等候着。”容若应了一声,拉着明月过去。

路上,明月笑道:“你脸色好似不怎么好?”

“能好吗?以后得管教一番这些不懂规矩的奴才。”容若脸上稍有讪色,看似还是为方才的打扰生着闷气。明月偷笑,欲求不满确实折腾人啊。

琼楼正厅内。

常宁悠闲坐在金镶边软榻椅上,呷了口送来的茶,戏谑道:“这纳兰也真是享受,自己的新婚别院都这般精致,给客人喝的还是上好的狮峰龙井。”

曹寅跟着也啐了一口,“他本就是个讲究之人,见怪不怪。”

“是啊,所以我一直好奇,这般讲究之人,怎会破了自己的章法,提前娶妻?”常宁捋了捋袖子,漫不经心道。

曹寅倒哈哈大笑,“你又不是不知,他媳妇回广州,他那幅望眼欲穿,相思难眠的样,我们嘲笑他多次,不是挨不了面子跑广州去解相思之苦了?”

常宁点了点头,脸上似乎也多了些兴趣,“回来以后,词性大发,写了大堆相思词,把我都酸得三天没上茅房了。”

“哈哈……”

两人似乎甚是愉悦揭容若的短,聊得欢愉。常宁望天沉思,“不过其中有一句可真为匠心独运。”不禁感慨念道:“雨歇梧桐泪乍收,遣怀翻自忆从头。摘花销恨旧风流。 帘影碧桃人已去,屧痕苍藓径空留。两眉何处月如钩?”

曹寅听后,也跟着一阵感慨,“可不是,那晚小雨纷纷,我们仨对饮说心事,还真是难以忘怀啊。我也真是未想过,纳兰可以喜欢一名女子到那般执着。”

“是啊。”常宁呵呵一笑。

曹寅却神秘兮兮道,“我也不知,我们可亲和蔼的和硕恭亲王对一秀女念念不忘哦。”

常宁当即脸红,轻咳起来。

“聊什么这么欢?”容若携明月方一踏门而来,就闻二人的笑声了。

两人望去,常宁当即怔住望着容若身后的那女子。一身堇色长袍,身披雪绒斗篷含笑立于容若的身边,目光灼灼,脸上带着刺目的幸福。

曹寅走上前,一脸好奇打量起明月来,笑得无不灿然,“这就是传说中的纳兰媳妇啊……”他眼神太过好奇,倒把明月弄得有些迷茫。

容若似护宝一般,把明月搂在怀里,“哪有你这样看人的。”

曹寅大笑,转身对常宁道:“瞧瞧,多舍不得媳妇啊。”可他笑了一半,却被常宁的模样愣住了。常宁略有一些失神望着明月,他寻觅那么久的女人,竟已嫁他人妇。甚是讽刺,她成了他最好兄弟的女人。

曹寅上前推搡他一下,“我说和硕恭亲王,你发什么愣呢?”

常宁回神,反推搡他一把,“纳兰媳妇太美了,看愣了不行么?”

见两人打闹,躲在容若怀里的明月忍不住扑哧一声,抬首将容若望着道:“你这两位友人,还真是有趣,你得多学点,别总温温的。”她虽认得常宁,却还得装着不认识,毕竟这位王爷选择失忆,她也不好异想天开。

容若撇下眉,“我哪有温温的,你只是没看过我热热的时候。”说着还朝明月眨巴天真的凤眼。

明月哭笑不得。

常宁把这一切收入眼底,顿时有些酸楚,却不得不装成初识的模样,“也不知嫂嫂的名啊。”

曹寅也跟着点头。明月欠身行礼,“卢明月。”

原来是天上那伦可望而不可及的皎皎明月,常宁讪然。曹寅囔囔自语,“我就说为何容若最近忒爱把月字寄情于词里,原是这般意思。”

容若一听,轻声咳嗽,“你俩来此,可有吃过早饭?”

“早吃了,本是想去国子监,凑巧官道上在修路,绕路正好过你府,就顺道来看看你和你新媳妇。”曹寅说着捂嘴乐起,“自从你娶了媳妇,那刁蛮的玉格格甚少去国子监了,真是托你福啊。”

常宁听这话,当即反驳,“什么话,她可是辅政大臣的掌上明珠,皇上都让她三分,你这话要是入了别人的耳,有你好受的。”

曹寅呵呵一笑,立即闭上嘴。容若却道:“这玉格格还尚小,我们宽容以待吧。”

“不过我看这鳌拜也嚣张不多时日了。”常宁深沉一番,目光转向容若,“皇上又提起你了,立秋那会的科举你得参加,考个好成绩,好让皇上提拔提拔。”

容若简单一笑,不答。

明月看出他脸上的意趣阑珊,容若本就是个不喜官场之风的人,却又不得不去从事官场,父为官,母为贵,天生就与宫廷官事牵绊,想躲也躲不过。

曹寅在一旁又道:“纳兰这学识,定是能过,徐老师不是说,若论天资之纯粹,学问之淹通,思维之敏捷,无人能及纳兰。这科举本就是片场之意。我想皇上是早想纳贤了。”

最重要一点,容若天生贵胄,皇室必当不会放过。明月虽这么想,却未说出口。她望向容若脸上已有不甚喜,就知他与她想到一起了。

没有比宿命不能为而为之的悲苦了。轻声叹息一下,明月便开口道:“这国子监的徐老师是何许人也?从纳兰嘴里常常提及,真想见识一番。”

“那就去国子监看看啊。”曹寅未思及甚多,就自个说着。常宁冷瞟一眼,“脑子呢?”

容若浅笑,“有何不可,我阿玛额娘是开明之人,对明月可没那般苛刻,出去玩玩,本就可以的。”

明月眼睛一亮,水灵灵地注视容若。容若刮了刮她鼻子,“可好?”

“嗯。”她抿嘴一笑,欣喜不已。她一直以为以后出去会有诸加困阻,有容若这番话,不免嘘了一口气,满族对女子的要求还算开明,不算太苛刻。

而且与丈夫出去,本就理所当然。

曹寅浑身一抖,冷嗖嗖的“嘶”了一声,合抱双臂,“真是肉麻。”常宁不语,目光移向别处,不去看他们之间的伉俪情深。

几人方一出府,一位跑上前,对常宁道:“王爷,方才安亲王马车过此,见到您的马车,让小人转告王爷,安亲王府上近来拿来一些名人真迹字画,待王爷有空去看看。”

常宁“嗯”了一声,摆手示意他退下。

曹寅道:“安亲王又找你去识字画?上次貌似就是这么认识玉格格的,不知这次又会遇上什么别样的‘艳遇’?”

常宁白了他一眼,“这次要是再有艳遇,交与你处理。”

曹寅立即鬼哭狼嚎。

容若道:“常宁,你不是已有自己的府邸么?按道理早该成亲了。你看你不急,你叔叔可为你着急了。”

“他啊,回绝了皇太后的赐婚,也不领安亲王多次的‘相亲’,心心念的就是那秀女,一脑门就扎进去了。”曹寅倒不是冷嘲热讽,只是觉得匪夷所思罢了,只见过一面,为何如此执着?

明月一听,多看了他几分。

常宁稍有不自在,伸手指向马车,“我们赶紧走吧,要是晚到,徐老师又得发一阵牢骚了。”

曹寅立即大叫,“赶紧赶紧,徐老头的这牢骚,喋喋不休,聒噪得让人欲哭无泪。”

明月见曹寅如此神色叨叨,不禁对这可爱的徐老头又好奇几分。容若苦笑,拉着明月道,“把你带过去,你得招架得住徐老师哦。”

“那要是我招架不住呢?”明月浅笑。

“我接着你,我们一起。”容若目光深邃,语带柔情。

明月望着,终扑哧笑了起来。

早就坐上马车的曹寅望着在外的夫妻俩这般耳鬓厮磨,嘀咕道:“这新婚就是缠绵悱恻。还没见过纳兰笑得如此舒心过。”

坐在一旁的常宁闭目养神,未有任何表示,只是微闭的双目颤抖起来,似被惊扰一番。

他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?

国子监位于成贤街,离纳兰府不是甚远,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。当明月方一下车,见到所谓“第一学堂”的国子监之时,不禁感慨,难怪能进国子监是一种殊荣,光是阁楼设计堪称皇家别院。

容若见明月这般吃惊的表情,不禁莞尔一笑,“在这外面可是看得不大透彻,进去瞧瞧?”

“嗯。”明月乐呵呵点头。她对国子监充满了好奇。

曹寅望向他们,带着调侃之意,笑道:“听说嫂嫂也是一才女?”

明月回应,“从何而来?”

“纳兰这满京皆知晓的才子娶的妻子自当该是个才女。”曹寅理所当然,似有故意为难之意。要是明月答“是”那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,抹容若的颜面,要是答“否”那就未免妄自菲薄,驳了容若的面子。

明月未立即回答,只是简单一笑反问,“曹公子在京城名声也不比纳兰差吧?”

曹寅将她望去,不明她话中所含何意?倒是容若眼中含笑,看来他是知晓明月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了。果然,明月道:“曹公子如此盛誉,想必家族其他子弟也该是各个才子佳人。”

曹寅的父亲是任内务府营缮司郎,根本字都不识全。还有一个弟弟,每日无所事事,对汉学意趣阑珊,别说才子,连普通的读书人都不及。曹寅这才明白明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全数反到自己身上。简单一句反问,就把所有的刺全插在敌方身上,而且根根入髓。曹寅一句话也憋不出,只能红了脖子又红脸。

常宁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,“吃瘪了吧。哈哈。”

容若眼神却柔和万分望着明月,明月缓缓伸手朝他握去,容若稳稳握住,两人相对而笑。口说无凭称才女,只是个笑话。真正有才之人,不是说说就有才,而是在说时,无声无息就表现出来了。

三人举步刚迈进国子监大门,一只大公鸡掸着翅膀半飞半跑向他们跑来。

“快,快抓住它。”一名蓬头垢脸,留着一指长胡须的男子狼狈地在后面追着,气喘吁吁的模样。

门口的四人当即愣了原地,公鸡见无退路,鸡急也跳人墙了,“咕咕”地左右展翅,拍打翅膀,找个绝佳位置跳,公鸡最后锁定明月与容若之间的空隙飞跳而来。明月一惊,条件反射右手护住脸,左手拍掉那只飞来的公鸡。在她身边的几名身手矫健的男子都被明月这神来一击,惊呆了。

只见那只本是活跃的公鸡,不知是被明月怎么一拍,正好中要害,直接委靡在地上,老老实实“咕咕”叫着。

“哎哟喂,这只鸡今天是疯了吗?一受异性抚摸就这德行了。”中年男子抱住委靡在地的公鸡,哄着它,抚摸着它,看似把它当儿子了。

不过他这话说得……明月脸一阵发黑。

“徐老师!!”曹寅嚎啕大叫,“你还没把这只鸡不鸣的废物丢掉,把它留在彝伦堂干什么啊?”

原来眼前这形象略有邋遢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乾学。徐乾学立即把怀里的公鸡塞到曹寅怀里,蹙眉严肃道:“华佗当年受动物的启迪,创造一套强身健体的绝妙体操。”

“于是老师你也想受到动物的熏陶,创造一种独一无二的文学?”容若不确定地道。

徐乾学睥睨一眼,“非也。”他戳戳这只公鸡头,“我只是利用公鸡日出打鸣提醒我废寝忘食地研究学问。”说罢叹息一声,“奈何这是一只不争气的禽兽。”

曹寅真想把怀里的这只“咕咕”叫的公鸡给扔了。

徐乾学继续忘我般自言自语,“难道真要我学习古人悬梁刺股不成?”顺道摸摸自己的胡须,一脸自我沉思的状。

明月是玩玩想不到一直好奇的徐老师是这般模样。她不可思议将容若望着,俯身对他道:“这真是徐乾学老师?”

容若颔首,“如假包换。”

明月感到自己晕了一晕,觉自己出现幻觉了。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国子监老师竟是这般艺术?

徐乾学自我陶醉一番,瞅了一眼脸色略有苍白的明月,他道:“姓名?”

明月见他是看向她,沉吟道:“您学生纳兰成德的妻子。”

“我问的是姓名,而不是身份。”徐乾学目光忽儿凛冽起来,明月一怔,“卢明月。”

“明月?”眄视一眼,“人不符其名。”说罢,夺过曹寅手里的公鸡,准备出去。明月却微微挡了挡,礼貌欠身,“愿闻其详,何为人不符其名?”她语气不是质问,而是好奇。

徐乾学再瞅了她一次,“明月高洁不作伪,而夫人却见人先笑三分,极通人情世故,。”

他这是变相地说她多心眼。

明月暗叹他看人看得准,却恼这人太不懂得圆滑。虽她是个从谏如流之人,但不甚喜徐乾学此人的太过直板。她淡淡而笑,“徐前辈此言差矣。”

徐乾学侧目而望,好似洗耳恭听。

“皎皎明月亦有阴晴圆缺,徐前辈可知月的阴晴圆缺可是有时节规律?”她想这般说道,再明白不过。看不出人情世故不可怕,可怕的是造成表象误导他人,大智若愚。

徐乾学定定注视明月含笑的目光,轻笑,“我想这只公鸡适合你。”说着把公鸡递给明月。明月一怔,呆呆望向容若。容若转向徐乾学,“老师,为何送拙荆公鸡?”

“不鸣的公鸡由这般聪慧不漏的夫人教导,我想不出时日,会叫出天籁般的一声晨鸣。”徐乾学呵呵笑着拍拍容若的肩膀,“成功男人的背后总会有个出色的女人扶植。”

容若忽然明白徐乾学的意思,他把他比作不鸣的公鸡。

明月轻笑,“徐前辈,这只公鸡不适合在宫闱高墙中鸣叫,它适合在呼吸清新的田间气息,怡然而叫。”

容若将她望去,似惊讶于她这番话,眼神顿时柔软几分,心口忽暖了起来。

“哦?为何?”徐乾学微微眯着眼望着明月。

“当你拥有一切之时,想要的只是自由。浮华的浮萍浮浮沉沉,厌旧后,要的只是个岸,让它静静地、稳稳地停泊着。”

徐乾学笑了,目光转向容若,“可是如此?”

容若看了一眼明月,点点头。

曹寅愣怔在一旁,这番话,他懂得了六成意思。但更惊讶于纳兰的新妇,竟懂他如此。常宁则倚在门上,目光未离明月半分,一直专注地注视着她。

徐乾学收回公鸡,不再说话。他最终举步道:“今天放你们假,你们去玩吧。”说罢,他抱着公鸡离开彝伦堂。

不鸣的公鸡,已深陷在宫中,试问,怎可逃窜到田间自由自在的晨鸣?徐乾学暗叹,他们还是未经人事的孩子,不知有种叫宿命的无奈。

明月呆呆注视着徐乾学那落了一生沧桑的背影。她只想做随容若浮浮沉沉的彼岸,免他无枝可依,免他心神彷徨,免他四下流离。

因她是那般心疼他。

“明月。”身侧容若唤道。

她转脸望去,只见容若脸上带着笑容,“是回去,还是参观一下国子监?”

“难得来一次,当是好生瞅瞅这第一学堂。”明月呼呼笑了起来。容若撇下眉,转头对旁边的不相干人士道:“你们一起?”当然他目光中有了不容置疑的——要是敢应承,就完了。

曹寅对着国子监早就摸个遍,索然无味摇头,“我回去。”

常宁也识趣道:“我去安亲王那看看真迹‘惊艳’图。”

容若摆手,“你们去吧。”说罢,对明月一笑,“我们回府吧,方才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。”

明月闻言一愣,而后反应过来容若的意思,一张小脸红了起来。

容若是骑马带明月回去的,不为其他,就是为了一个快字。

容若接过马夫递过来的缰绳后,忽地打横抱起明月,把她放在马上,自己腾地快速上马,动作干净利落。容若搂着明月入怀,驾马奔驰。

天际间,地平线上绚丽的降云挥动缤纷的彩带,染成金色梦幻般的世界。容若带着明月行如蹒跚踏进这般美丽的夕阳中,似要走进天荒,融进地老,迈入天涯海角。

容若幽幽念起:“人言落日是天涯,望尽天涯不见家。”他春花般灿烂的笑容,搂紧了紧怀里的明月,“若是携家望天涯,人间无地著相思。”

明月扑哧一笑,本是她异想天开做做少女梦,如今倒成他畅言而发。她道: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”而她看尽的是花开烂漫般的幸福。

是夜,觉罗寻上了明月,拉着她的手笑道,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娶了你这般水灵的媳妇,我做梦都偷乐。走,去我那聊聊天。”说着拉明月去了她院子。

明珠的院子是正院,以西南为贵,自然是在西南边。经过正院花园之时,明月闻到一股清香,清清淡淡的,却分外怡人。觉罗夫人道:“这味道好闻吧,是冰月那丫头种植的夜来香。”

明月顿了一顿,不免胡思乱想起来,这觉罗夫人到底是想与她聊着什么?

觉罗夫人把她带到正院的偏房里,屋里有一位老麽麽正在加炭,见到觉罗夫人连忙欠身行礼。

觉罗夫人摆手示意下去,老麽麽领会便下去了。屋内因新添木炭,响起“噼啪”声和灼灼热火燃烧的吱吱声。明月顿感屋内寂静,心也提到嗓子眼上,不知下一秒发生什么。

“明月,别傻站着,坐。”已坐好的觉罗夫人见面前的明月还傻站着,便招呼她坐着。

明月应承坐下。

“明儿就是回礼之日,我总琢磨着送卢大人些什么,想与你商量一下。”

明月接道:“额娘不用费心思了,我父亲对这些都不甚在意的,意思一下就好。”

觉罗夫人点头,“那送些燕窝补品好了。”

“好。”明月应承。

觉罗夫人又开口道:“也许这时说这些话还尚在,但……”她显得有些嗫嚅,明月便知,真正的“聊聊天”现在才开始。

“哎!明月,你也知,纳兰家子嗣单薄,我与你阿玛就成德这一子,寄予厚望。马上要殿试了,你得督促他不要耽于新婚燕尔。”

明月怔忪地点头。

“你来纳兰府可有听说你阿玛的一侍妾怀孕了吧。”觉罗夫人脸一下冷了起来,目光轻蔑,好似说一件家里的狗怀孕一般。

明月点头。

“我是不把那张氏放在眼里,但你阿玛老来得子宠着她让似乎得意忘形了,即使她生了儿子,也是一个庶生子,怎敌得过嫡子?要是纳兰府上多了嫡孙,她还能翻起什么风浪?”

明月忽而明白觉罗夫人的意思,叫她赶紧为纳兰家生个嫡孙,盖住张氏。虽上次明月收到觉罗夫人的金孔雀便知这其中的意思,但她没有明确表态。如今,觉罗夫人虽是叫嚣,却也暗示她了,赶紧为纳兰家生个嫡孙。

从觉罗夫人那回来,明月已是筋疲力尽。今儿折腾一天,明儿还要回娘家,该去睡觉了,要不明天就没精力折腾。

明月推开新房,看着里屋无一人,有的也只有炭火“噼啪”的爆破声。她苦笑,新婚第二晚,便要独守空房了。

她自个褪去衣服,倒床便睡去。

夜晚,月明星稀,白月光透过白糊纸窗照进新房,蜡烛已经燃尽,剩下黑色的灯芯冒着袅袅的稀烟。屋内极其的静谧。

明月“嗯”了一声,方想转个身,忽而感觉自己腰间有物什禁锢着自己。她不适地蹙眉,半眯半醒地睁开眼看去,眼前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庞印入眼中,他睡得极其平和,安安静静抱着她睡。

他什么时候回屋的?明月不知,不过他还是回来了,没到一夜就回来了。她轻轻一笑,柔柔地靠在他的胸前,准备安安稳稳的继续睡觉。也不知为何,她动作极轻,却把容若弄醒了。容若盯着她的小脑袋看着,目光一滞,搂她的力道加重了些,身子却向她扑去。

一夜还很长……

晨曦,枝头上跳着几只喜鹊,叽叽喳喳跳来跳去,似有喜上眉头之意。整个早晨氤氲一股潮气,好似昨晚下了一阵雨。天昏昏的,明月动了动身子,感觉自己似乎散架一般。她微动一下,腰疼。她侧下身子,捶了捶腰肌。

她好容易睁开眼,就见容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。明月怔了一怔,望着眼前的容若,“醒了?”

“你这般动弹,不醒也难。”

明月略沉吟一番,“那你再睡会吧。”

容若未答,手紧了紧,把她抱入怀中,“累吗?”

明月缩在他怀里,微微颔首,“可不是,累死了。”她其实是想逗他而已,只是不想头上半天未响起答音,好容易才回一句,却让明月哭笑不得。

“下次不那么晚折腾你了,我们早点。”

这不是早晚的问题,而是运动量的问题。虽然她自是知新婚燕尔,亲亲我我会甜腻不已,运动量也会比老夫老妻要多得多。

她道:“我们起来吧,今天还要去我娘家回礼呢。”

容若道:“也是。”虽他应着了,但他丝毫未动弹,依旧抱着她赖床。这一抱赖床就到了日上三竿,还是前雨在门外敲门,两人才磨磨唧唧地起床。

明月向家长晨省晚了,觉罗夫人却无不悦。想必她是知晓容若昨晚半夜回去,昨天与明月的会话起到了作用。他们领了觉罗夫人准备的回礼便出门到卢府去。

马车行至卢府,卢兴祖已然站在门口等候,见明月下了马车,便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去。明月欠身,“父亲。”容若也跟着拱手,“岳父大人。”

卢兴祖呵呵笑着道:“走走,进里屋,外面多冷。”

两人互看一样,笑着进去了。

来到卢府正厅,里面设备齐全,炭火点得甚旺,帘栊也都整齐的撩在一边,茶几上摆满了糕点,想必卢兴祖早就等候多时了。

明月鼻子一酸,她这父亲定是舍不得她,好容易回来一次,已为她打点好了一切。明月道:“父亲近来身体如何?”

卢兴祖笑道:“不错不错,大夫开得药都按时吃了,你不用操心。”

明月点头。

卢兴祖把目光转向容若道:“成德,你快过成人礼了吧,到时便可以叫你容若了。其实明珠跟我说这字的时候,我就甚是喜欢,温文尔雅,却又万种风情。”

果然……明月心下一抽,那日的梦境里,墓碑、一地白纸、以及白纸上的“容若”二字,即使心里默默念了许多遍,听入耳,还是有种奇异的感觉。

“岳父大人其实不用拘泥礼节,现在便可唤我容若。”容若清朗的声音把明月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
卢兴祖微笑颔首。

他们聊聊家常,吃吃午饭,卢兴祖便有事去了兵部。明月则带容若去了她曾经的闺房。明月的闺房依旧如故,床单还是她偏爱的紫罗兰色,帘栊也是草青色,可当明月看到绣架上自己的绣作,顿时臊红了脸。容若观摩她闺房之时也只是简略看了看布局,眼神扫到绣架,顿时一亮,大步朝过去。明月连忙跑上前拉扯他,他却更是来劲,非要看到不可,实在拗不过容若,明月是又着急又无奈。

“嗯?”容若轻声道。明月感觉这是一阵雷鸣,把她劈得无处遁形。她这次可真是认栽了。容若低眉看去,仔仔细细打量一番,忍不住笑了出来,揽她入怀,“家里的那床水鸭被褥我一眼便知是自你之手,何须害羞?”

明月哭笑不得地敲了敲自己的头。

容若扑哧笑了起来,“鸭子确实……很可爱。”他沉吟甚久,才悠悠道着。明月自是知晓他心底可是好一阵发笑,好好的鸳鸯被被她绣成水鸭被,一番浪漫的床第,成了儿童嬉闹。

不过容若却温柔紧了紧她的衣服道:“明月,你绣一套吧,光只有那被褥是水鸭,其他的是鸳鸯总是不和谐。”

明月望着他:“还是把被褥换了吧,换成与其他一套的精致鸳鸯。”

“不要,我就喜欢可爱的水鸭。”容若立即拒绝。明月撇了撇眉,甚是无奈。这不是把床品全都毁了吗?一整套水鸭戏水……想到如此,明月哭笑不得。

容若参观完明月的闺房,便直径坐在明月的书桌椅上,慢条斯理地盯着在他面前的明月。明月本想与他一起坐下,却被容若制止,“别动。”

明月当真不动了。

容若拿起笔,本想蘸墨写字,却发现砚台上已然无墨,不禁懊恼起来。

明月看去,扑哧笑道:“墨干了。”

容若撇嘴,走到茶几旁,拿起杯子便走回书桌。他往砚台上倒入茶水,而后自己研墨。他一手拽着袖子,一手有规律的画弧。他是喇叭袖,不得护着袖子。

明月方一动弹,容若瞪过来,“别动。”

明月只好无奈地继续做雕像。容若研墨好后,就在宣纸上绘了些什么。她想,该不是画她吧?但不稍片刻,容若便收笔了。他拿起宣纸好一阵观摩,一副欣赏的模样。明月好奇道:“你方才是?”

容若含笑而视,携宣纸走来,递给她。明月拿起看去:“薄劣东风,凄其夜雨,晓来依旧庭院。多情前度崔郎,应叹去年人面。湘帘乍卷,早迷了、画梁栖燕。最娇人、清晓莺啼,飞去一枝犹颤。背山郭、黄昏开遍。想孤影、夕阳一片。是谁移向亭皋,伴取晕眉青眼。五更风雨,莫减却、春光一线。傍荔墙、牵惹游丝,昨夜绛楼难辨。”明月一怔,将他望去。这是咏桃花的词,容若笔墨着色流转欢快新颖。

容若道:“人面桃花”。

简洁四字,却让明月臊红了脸,归还宣纸,道:“今晚我可以留在这里吗?”她抿了抿唇,“我想多陪陪父亲。”

“当然。”

容若对门口道:“海宝。”海宝是容若的近身侍从。碎步而至,礼貌地敲了敲敞开的门。

容若道:“你回府,转告阿玛额娘,今儿我与大奶奶在卢府住下了。”

海宝颔首,不动声息地离去。

明月一怔,道,“你可以回去的,不用考虑我。”

容若笑道:“我考虑的可是我自己。”他眼神略带戏谑的笑意。明月望去,略低下头。

两人等到卢兴祖回来,便准备要吃晚饭了。他们放坐下桌,明月见时间将至,对容若道:“你可想吃些什么?”

“我不挑食。”容若笑了笑。

“那你等我,今儿我下厨。”明月朝他一笑,转身走向厨房。容若望着她背影一愣。还是卢兴祖先开口:“明月以前挑食,大厨做得不沾口,现在许是好了许多,不挑食了。”

“她会厨艺?”容若有些不确定道。

“因为太过挑嘴,只吃得进自己做的吃食。”卢兴祖的眉撇成倒八字,“虽说大家闺秀应当远庖厨,但也只好纵着她了”

容若颔首一笑。

一盏茶的功夫,已有几盘上桌。容若望着桌上几道小菜,皆是江南风味的小菜,油光亮泽,色泽鲜嫩,看似火候掌握不错。容若略有吃惊,看来倒有些本事。

最后上了一道甜品,雪白雪白的凝固在碗里,一人一碗。容若闻了闻,“一股奶香?”

卢兴祖接过这甜品,脸上一脸喜色,“我就喜欢吃明月做的这玩意儿,很符合我胃口,是她之前从西洋厨子那学的。”说着就舀了一勺往嘴里送。容若一怔,小舀了一勺,送在嘴里,嘴里满腔的奶香比方才闻到的还要浓烈。

他转身,明月已然从厨房而归,身上略有些油烟味,见她身上的坎肩脱下,只着一件薄衫,容若深深蹙眉站起,脱下身上的坎肩为她披上。

明月道:“做饭做得热了。”

“出来也该穿得严实一点,现在天气已到了冬季,也不知照顾自己一点。”容若嗔怪。

食完晚饭,容若便到正厅中陪卢兴祖下棋,明月站在一旁观看。几盘下来,容若皆赢。明月嗔视他,总觉得他应当让一让她父亲嘛!

倒是卢兴祖越下越起劲,一个晚上折腾,一盘也未赢却笑容满面。

“果然是第一棋手,这下棋,不是对手。”卢兴祖笑得甚是灿烂。明月望着容若,略愣了一愣,难怪不让贤,原是盛名在外,这让了她父亲,却会让父亲失了颜面。

他们是在亥时才入房。一入内,容若便伸个懒腰,一脸倦意。明月拉他上床,“来,给你按摩按摩。”

容若笑着应了,舒坦趴在床上,任由明月按摩,惬意地闭上眼,喃喃道:“明月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技术真好。”

明月浅笑,继续按摩着,直到他渐渐睡去……

天明时分。他们早早告辞,回了纳兰府。只是当他们马车一停在纳兰府门口,府里的管家就小跑而来,立在马车外,恭敬地对着马车作揖,“大爷,主子唤你去一趟书房。”

容若不紧不慢地牵着明月下了马车,对她道:“你先回琼楼,我去见见阿玛。”

“好。”明月应承,先与他一步走进纳兰府。她一回到琼楼,前雨便走来忙伺候着,“夫人,路上惹尘,可要沐浴更衣?”

“嗯。”简单应了一声。

前雨打来水,倒入浴盆里,摆放好干净的浴袍挂在屏风之上,为她脱去衣衫。冬日泡澡泡澡确实是一件甚是享受的事。一股暖流贯穿全身,蒸腾地包围全身,烘得全身沸腾。周围氤氲着热气,略有些迷离苍穹了。

“夫人,我去拿搓澡巾。”屏风后的前雨禀告一番。

明月轻声“嗯”了一声,并未睁开眼。

半晌,门轻轻“吱噶”开了,轻声轻步的。明月想,该是前雨回来了。也未多想,继续闭着眼,享受被热水含住的那股暖意。

耳边隐隐约约听见稀稀疏疏的脱衣声?明月半瞌着眼,竟瞅到容若已然站在她面前,在褪衣。明月怔了一怔,耳根子跟着红了起来。虽已是夫妻,但脸皮这下却薄了起来,只是瞪着眼看着容若褪衣进了澡盆里,与她共浴。

“纳兰。”她略有局促地唤了一声。

容若却没应,直接拦着她的腰,往怀里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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